林鴻聽到“致命”二字,背在身后的手重重一抖,淡淡道:“慎言。”
“是、是。”太醫硬著頭皮道,“恕下官無能,無法診出皇上身中之毒,太醫院的卷宗里,或許記載過此毒。”
林鴻望著滿室太醫:“本相已命人將卷宗和醫經搬去外殿,你們自可去翻閱,但不許離開寢宮半步。”
太醫們退下了。
林鴻走到床邊坐下,藍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身后,聲音平板:“已經安排好了。”
床上的人面色慘白如金紙,身上血跡嫣紅,極度的蒼白與極度的艷麗相襯,無比殘酷又悲涼。
林鴻握住燕云瀟的手,淡淡道:“你方才說,皇上自七歲起,便每月服食一種毒藥,所有他服食過的毒藥,往后便無法威脅到他。”
原來如此。
所以去年,皇帝在點著西域美人香的房中呆了半個時辰,也只是癥狀輕微。
所以皇帝每月去天香樓,出來時總是疲倦又饑餓。
藍一道:“是。主子的脈象顯示身中幾十種劇毒,那些毒都是他曾服用的。我認為,這是藥力反噬。”
林鴻摩挲著袖中的瓷瓶,瓷瓶是從皇帝的枕頭下找到的,里面有一枚毒藥。他回京那晚,曾問過皇帝瓷瓶中是什麼,被輕描淡寫地略過了。
“他這個月沒服毒,是否與此次反噬有關?”他問。
藍一道:“我不知。秘藥是藍六從東海帶來的,每月的毒藥也是他從各地搜羅的,他最擅用毒。”
林鴻說:“藍六幾日能到?”
藍一回答:“我已命人前往西域通知他,最快要五天趕回。”
林鴻不語,藍一退回了黑暗中。
銀燭雙眼紅腫,抱來了干凈的被褥,打來熱水。
林鴻浸濕帕子,輕柔地擦著皇帝手臂上的血跡。
可是沒有用,血更快地滲出了。
銀燭啜泣出聲,卻又怕吵到皇帝,滿臉淚痕地離開了。
被派去相府的小廝趕回,將一個檀木盒交給林鴻,無聲地退下。
檀木盒中是一顆散發著清香的藥丸,林鴻小心翼翼地扶起燕云瀟,將藥丸遞到他嘴邊,低聲道:“寶寶,吃藥。”
這是一顆護心丹,是鼎鶴真人仙逝前托人送給林鴻的。只要尚有一息,服用此丹藥便可保住性命。
燕云瀟毫無知覺,雙目緊閉。但林鴻知道他有意識,沒人能在千刀萬剮的痛楚下失去意識,就算在昏迷中也會生生痛醒。
林鴻低聲哄了幾句,燕云瀟睫毛微動,嘴唇微張,卻又是一口鮮血涌出。林鴻顫抖著手給他擦干凈,將藥丸嚼碎,渡入他的口中,又喂他喝了水,將藥丸咽下去。
做完這些,林鴻上床將人摟在懷中。
過了一會兒,似乎是丹藥起了作用,懷里人微微一動。林鴻低下頭,親了親燕云瀟的額頭:“寶寶?”
被傷痛耗盡了力氣,燕云瀟睜不開眼,只微微動了動唇,近乎氣音。
“你……不能……”
林鴻將耳朵湊到他嘴邊,便聽他道:“不能……丟給……小谷……”
林鴻低笑出聲。
看吧,多麼聰明的小珍珠。即使渾身傷痛、半昏半醒,即使只有一絲絲清明,也依然如此銳利又精明。
他帶谷源成來看皇帝,皇帝便知道了他未說出口的言語——他要隨他而去。
聽見笑聲,燕云瀟似乎是急了,長睫劇烈顫抖,竟然睜開了眼——眼中半是焦急,半是懇求。
“你要……輔佐……”
林鴻聽不下去了,輕聲打斷他:“傻瀟兒,平日里的聰明哪里去了?你不過是受到毒藥反噬,等藍六回來,一定會有辦法的。”
燕云瀟劇烈喘息,手指攥緊他的衣服,卻又無力地垂落,身體一抽,一口滾燙的鮮血噴出,竟又昏死了過去。
林鴻心中劇痛。
后半夜里,燕云瀟身體滾燙如火,寢衣被燙出破洞,身體上遍布燙痕。他痛苦地掙扎,低叫,讓林鴻打暈他。可剛剛昏迷過去又被痛醒,林鴻緊緊地抱著他,一刻也不撒手。
大約一個時辰后,這火灼焚燒的痛楚終于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全身冰寒。燕云瀟只覺得骨頭縫里都結了冰,凍得顫抖如篩糠,面上呈現冰凍般的青白。
半個時辰后,燕云瀟的體溫恢復正常,不再灼燙也不再冰寒,可痛楚沒有減少分毫——幾十種斷腸散之毒在腸臟內一齊爆發,萬千螞蟻啃噬著他的腸臟,吸他的血,啃他的肉。
他在床上翻滾,劇烈掙扎,連林鴻都差點按不住他。他痛苦地低叫,嘔了滿床黑血,拿著短刀直往胸腹上插,被林鴻死死架住。他求林鴻殺了他。
這一波發作了快一個時辰。
天已經蒙蒙亮了。
后來又發作了幾種毒,燕云瀟眼睛近乎失明,耳邊的聲音忽遠忽近,頭疼欲裂。
林鴻拂了他的睡穴,他短暫地昏迷了過去。
天亮后,毒似乎暫停發作了,燕云瀟沉入昏眠。
林鴻坐在床邊,滿身都是燕云瀟的血。他木然地望著床上的人,雙手緊握,指甲狠狠地摳入掌心中去,鮮血橫流。
“他過去,過去每個月。
”林鴻緊咬牙關,用力之深,鮮血順著嘴角滴下,他用盡全力才問出了那句話,“每個月都會這麼疼嗎?”
暗處傳來藍一平淡的聲音:“不會。這是幾十上百種毒一起發作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