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邊那人不厭其煩地給他蓋被子,濕敷額頭,溫暖的手掌一下又一下輕撫他的脊背。后半夜他漸漸安靜下來,沉入了深眠。
再醒來時天光大亮。
燕云瀟坐起身,一副沒睡醒的模樣,愣神地望著床褥。
銀燭系起紗帳,摸了摸他的額頭,笑道:“終于不燒了,太醫說了,今兒再喝一副藥就好起來了。”
燕云瀟緩緩開口,啞聲道:“昨晚有誰來過嗎?”
聲音沙啞得如破鑼,他皺了皺眉,接過銀燭遞來的熱茶喝了半盞,嗓子終于舒服了一些。
“咱寢宮防衛那麼嚴,皇上又病著,奴婢怎麼可能放人進來?”銀燭奇道,收起床頭的夜明珠,點上一根云霧茶香,“奴婢昨夜每隔一個時辰來看一回,皇上睡得好好的,燒也在慢慢退了。”
燕云瀟出神地倚在床頭,低垂著眼睛不知在想什麼,神色憔悴,臉唇蒼白,看上去有點脆弱。
流螢端著小托盤進來,將一碗清粥放在案幾上,拉過他的手,柔聲道:“皇上可感覺好些了?身子還難受嗎?”
燕云瀟搖了搖頭:“沒事。”
流螢道:“太醫說了,皇上是郁結于心,才會反反復復發熱。喝點粥再睡一覺,下午出去逛逛,散散心,好嗎?”
聽到這哄孩子似的語氣,燕云瀟無奈地道:“朕不過是這段時間累了些,哪來的郁結于心……哪個太醫瞎說的?”
銀燭湊過來,沖他扮了個鬼臉:“是,皇上沒有郁結于心。也不知是誰,天天坐在那發呆,連笑都不會笑了。”
“莫要打趣,皇上需要休息。”流螢責備地看了她一眼,銀燭吐了吐舌頭,悄悄退下了。
流螢端起案幾上的清粥,舀了一勺遞到燕云瀟唇邊,溫聲道:“皇上喝點粥吧,已經不燙了。
”
燕云瀟喝了小半碗,清粥寡淡無味,他想到菜圃里茂盛的小油菜,輕嘆道:“要是有清炒小油菜就好了。”
他聲音很輕,流螢沒聽清,疑惑道:“皇上說什麼?”
然而他吃過最好吃的小油菜,是在茅屋的小廚房里做出來的。想到這里,燕云瀟抿了抿蒼白的唇:“沒什麼。”
喝完粥后,燕云瀟抱著被子又睡了過去,發了一身汗。下午醒來后泡了個熱騰騰的玫瑰花瓣澡,終于神清氣爽起來,恢復了些精神氣。
傍晚谷源成來寢宮求見,燕云瀟正好有些悶了,便裹上厚披風,邀他去花園散步。
三月初,梨花枝上結了小小的花骨朵,再等一陣春風,便能盛開了。
谷源成恭敬地跟在燕云瀟身后,道:“隨州大戶占田一案證據已齊全,此案牽連甚廣,林相已啟程前去。這半個月的奏本由臣處理,向皇上稟告。”
燕云瀟接過他遞來的文書翻著,漫不經心地問道:“他什麼時候出發的?”
谷源成道:“林相是昨天出發的,那時皇上病著,在寢宮休息。他便托臣今日轉告皇上。”
燕云瀟腳步一頓:“昨天什麼時候?”
“昨天夜里。”
燕云瀟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問:“夜里什麼時辰?子時前還是子時后?”
谷源成撓了撓頭,猶豫道:“子時……前吧?臣昨日家中有事,回府得早,不知林相具體什麼時辰出發。皇上想知道具體時辰,臣這就寫信相詢。”
“不必了,朕不過是隨口一問。”
燕云瀟覺出自己問得荒謬,轉移了話題,問他春闈籌備得如何,谷源成忙細細道來。燕云瀟的思緒卻飄回了昨天夜里,半晌后,搖了搖頭。
隨州占地案牽連甚廣,三月底才結案。在隨州的這近一個月,林鴻每三日給皇帝寫一封折子,稟告案件進展。皇帝次日便發還,折子上多了一個朱筆寫就的“閱”字。
林鴻回京時,正值春闈放榜次日,京郊游江畔正舉行宴飲。
新及第的進士們春風得意,與朝廷百官一同席地而坐,曲水流觴,即興賦詩。
天晴日暖,皇帝一身素凈白袍,頭戴金冠,坐于游江岸邊,俊美如天神。他手搖折扇,微笑地望著正賦詩的年輕學子,目露贊賞。一旁的侍墨太監奮筆疾書。
四月正是春光無限,所作的詩賦皆豪情萬丈,所有人都是愉悅、歡快而幸福。
林鴻站在旁邊,遠遠地望著中間那個身影。
突然,人群中的皇帝抬起頭,目光與林鴻相接。兩人對視了一會兒,皇帝率先移開目光,又恢復了清淡笑意,笑著點評了探花郎的詩。
谷源成早早地望見了林鴻,過來行禮問候:“大人回來了?事情可順利?”
林鴻略一點頭:“一切順利。”
游江畔,一位年輕的青衣士子正與皇帝奏對,他長相端正,笑容自信,百官皆連聲贊嘆。
谷源成見他一直盯著此人,便笑著道:“大人不知道吧?此人是皇上親點的探花郎,來自詩書世家江南沈氏,詩詞歌賦極有造詣,重要的是才二十歲,今后必前途無量。皇上言語間,已有將此人留在翰林院的意思。”
林鴻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探花郎俊秀的臉,頓了片刻,落在皇帝身上,像被粘住似的,移不開分毫。他說:“你回去吧,莫讓皇上找不著人。
本相在這站一會兒。”
谷源成拱手行禮,坐回了皇帝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