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中的花長得很好,茂盛而張揚。角落里的兩棵板栗樹已經長到腰這麼高,這里的土壤非常肥沃,空氣濕潤,極適合板栗生長。
一陣微風拂過,板栗樹的嫩枝隨風飄拂,輕快又歡愉,似乎在和燕云瀟打招呼。
“三五年后,就能結出又大又鮮的栗子了。”有人曾指著板栗樹,笑著對他說。
燕云瀟倏地起身,吩咐道:“連根拔掉。”
小鄧子奇道:“主子,這是為何?長得挺好的呀。”
燕云瀟快步向山外走去,夜風把他輕飄飄的聲音捎來:“已經沒有用了,長得再好又能如何?”
小鄧子不理解,但皇命不可違,只好把兩株板栗樹連根拔出,急匆匆地向皇帝若隱若現的背影追去。
夜月寂靜,山林渺然。
一道高大的身影從樹林中走出,凝神盯著地上的兩棵板栗樹。被連根拔出的板栗樹奄奄一息,方才還輕快揮舞的嫩葉耷拉了下去。
許久,他撿起板栗樹往山外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山間濃霧中。
財政預算一事落定,緊接著便是三月春闈。
去年朝堂大清理,近四成的官員落網,朝廷急需新的人才。正因如此,皇帝對今年春闈格外重視,令禮部認真主持,為朝廷選拔有才之士。
禮部忙了大半個月,在春闈開科前夕,將擬好的策論題目交給皇帝篩選。
一共擬了十來個題目,燕云瀟一眼掃過去,都是比較常見的時政策論。忽然,他目光一頓,落在某個別具一格的題目上,問:“這是誰出的?”
禮部尚書忙湊過去一看:“‘頑石尚且自珍,珍珠何須自賤’,哦……這是林相出的。
他說去年朝廷大清洗,許多官員身死、流放、滿門抄斬,天下士子為官的信心被削弱。出此策論題,是為了鼓勵學子們自珍自愛,以古時賢臣為標榜,莫要自輕自賤,自比于那些落難的貪官。”
燕云瀟盯著那個題目,神色淡淡的,半晌不語。
禮部尚書心里打鼓,小心翼翼道:“皇上,可有不妥?”
燕云瀟提筆蘸了朱墨,隨意圈了一個題目:“就這個吧。”
禮部尚書一看,“浮費彌廣”,他暗自點了點頭,行禮退下了。
開春后藍六從西域寄來兩種毒藥,燕云瀟照例服下。其中一種藥性異乎尋常的猛烈,他從傍晚折騰至夜深,直到天蒙蒙亮,才全身冷汗地消化掉。
以前服毒是為了防止別人害他,自他掌權,服毒似乎已經沒有必要了,可他還是每月堅持。他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只是習慣了每月一次的痛楚。
今日的大朝會他肯定去不了,便讓太監傳話,命林相代他主持朝會。
許是這段時間太過操勞,身體吃不消,燕云瀟睡了沒多久就發起熱來。太醫來開了藥讓他服下,迷迷糊糊地睡到下午。
銀燭服侍他起身,吃了些清淡的粥菜,總算舒服了些。
這時有太監來報:“皇上,谷副相求見。”
燕云瀟不想動,便讓人進內殿來。
谷源成拱手見禮,關切道:“皇上病了?”
燕云瀟漫不經心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那里只有隨風飄飛的珠簾。
他收回視線,道:“偶感風寒而已。愛卿有何事?”
谷源成遞上一份文書,道:“這是今日朝會上所議之事,容臣向皇上稟告。”
燕云瀟隨手翻了翻,問道:“可有什麼要緊的事?”
“要緊的事倒是沒有。”谷源成猶豫了一下,“只是有一件事,呃……”
燕云瀟沒抬頭,了然道:“催朕選妃?”
谷源成道:“皇上英明。今日大朝會上,以張太傅為首的老臣們,奏稱皇上去年已及冠,應廣納秀女入宮,為皇家開枝散葉。”
見皇帝不語,谷源成又道:“今日皇上不在,所以他們議論得厲害了些。皇上不必憂心,臣這就去與林相商量一番,在下次朝會為皇上頂住壓力。”
燕云瀟合起文書放到桌上,輕笑道:“何需如此?張太傅他們說得沒錯,朕也的確該選妃了。等忙過春闈吧,可以提前知會禮部。”
谷源成應下,又問候了幾句皇帝的身體,便告退了。
夜里,燕云瀟又發起熱來,喝了藥后迷迷糊糊地抱緊被子,把自己縮成一團。
從窗戶看出去,只能看見漆黑如墨的天空。
半夜下起暴雨來。
燕云瀟始終昏昏沉沉,身上難受得緊,渾身又冷又熱。
他半睡半醒間,感覺自己做了個夢。
先是有人握住他的手腕,細細地搭了會兒脈,隨即一只溫暖的大手覆在他額頭上,他覺得舒服,便在那手心蹭了蹭。
那只手似乎僵了一下,往下滑探了探他頸側的溫度。而后一方沾濕的溫熱帕子給他擦了擦身子,他渾身都干爽舒服起來。
“母妃……”他低聲喃喃。
他想要那只手。那只手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立刻覆在他滾燙的額頭上。他舒服地低嘆了一聲,翻了個身,手伸到枕頭下,握住那根斷成兩截的紅色頭繩。
然后眼淚就慢慢地流了出來,滴入了枕頭中。
第 46 章
雨下了一整夜。
燕云瀟一直燒得迷迷糊糊,睡得不沉。身上不舒服就想亂動,翻來覆去,踢掉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