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瀟波瀾不驚地往下看,果然看到了末尾的一句話:臣弟搬遷至江南,囊中羞澀,愿皇兄……
燕云瀟輕笑出聲,提筆回了封信,勸他上進,又讓人給他送了銀子和珍寶去。
正月十六,百官歸朝。
朝會上議定了年后的幾樁大事,皇帝便宣布退朝。
一進入暖閣,燕云瀟便被桌上的鮮花吸引了視線。幾枝薔薇、一捧萱草、一串月桂,插在青瓷花瓶中,花瓣上還掛著露珠,顯然是今晨才摘的。
過去的一個多月里,每一天,他的桌案上都會有這樣的一簇鮮花。
他移開目光,走到桌案前坐下。
一道沉穩的腳步聲跟著進來,林鴻的聲音響起:“參見皇上。”
燕云瀟翻著文書,沒有抬頭:“丞相不必多禮。”
林鴻走到角落的桌邊坐下,開始處理奏折。
暖閣中安靜得落針可聞,只偶爾傳出筆尖在紙上劃過的沙沙聲。
燕云瀟盯著手中的書,半天都沒翻一頁。淡淡的花香飄入他的鼻腔,他鼻子有點癢,用手帕掩住口鼻,打了個噴嚏。
林鴻從文書中抬起頭,斟了杯熱水,默不作聲地遞到他面前。
燕云瀟皺起眉頭,淡淡地道:“丞相怎能做添茶加水這樣的事?”
說著看也沒看那杯水一眼,讓太監重新泡了熱茶來。
“是,臣僭越了。”林鴻拱手行禮,坐回了角落。
燕云瀟捧著茶盞慢慢喝著,望著那杯熱氣漸消的白水,心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他放下茶盞道:“丞相今日起便搬出暖閣吧。”
話音剛落,一道凌厲的視線緊緊地盯著他。燕云瀟沒有抬頭,只垂眸看著茶盞中漂浮打旋的葉片。
許久沒聽到回復,燕云瀟抬頭望向角落,林鴻已低頭斂目:“臣遵旨。”
他沒有什麼可收拾的,只抱著未處理的奏本,往外走去。走到門口又頓住,轉身問道:“皇上是否需要臣……去讓谷源成搬進來?”
燕云瀟抿了抿唇:“不。”
“是。”林鴻抱著奏本離開了。
一炷香時間后,藍衛來報:“主子,林相去了門下省政事堂辦公。”
燕云瀟皺眉道:“朕并未讓你們監視他。”
藍衛猶豫了一下,小聲道:“主子先前下令,讓屬下隨時報告林相的行蹤。”
燕云瀟想起來,那是林鴻剛被他關入暗道時,他下的令。林鴻武功超群,自然能察覺到藍衛的存在,要是讓林鴻以為自己仍關注著他,那就不好了。
想到這里,燕云瀟立刻道:“即刻撤去所有監視,不必再向朕報告他的任何事情。”
藍衛:“是,主子。”
接見了幾位官員,便到了傍晚時分。
燕云瀟正打算回寢宮用膳,抬頭卻見林鴻站在暖閣門口,手里拿著一份文書。
過去,林鴻處理完當日的奏本,會將重要內容謄錄出來,供皇帝過目。
林鴻拱手行禮,還未說話,就聽燕云瀟道:“丞相日理萬機、宵衣旰食,何須親自送來?明日起,命太監送即可。”
“是,臣遵旨。”
林鴻將文書放到皇帝案前,默不作聲地退下了。
燕云瀟看了一遍文書,在某些重要的奏報旁寫下朱批,命太監將文書送去政事堂。
用過晚膳,燕云瀟照例喚來藍一,切磋武藝。
他顯然心不在焉,幾十招后就落了下風,衣服被劃了道口子。
藍一收招,劍鋒回鞘,語氣平淡而篤定:“主子今日不在狀態,不宜切磋。
”
燕云瀟脫下被劃破的外袍。
過去他習武是為了自保,那個雷雨夜后,習武是因為不服輸。現在兩個目標都失去了意義,他自然懈怠了。
“你說得對。”燕云瀟道。
藍一沉默地退回黑暗中。
翌日沒有大朝會,燕云瀟一早便去了暖閣。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落在桌上,青瓷瓶中的花仍是昨日的。他松了口氣,但他的心情并未因此變得更好。
傍晚時分,太監將一份薄薄的文書送到暖閣,上面是丞相整理的奏本內容。燕云瀟看過后,又命太監送回政事堂。
暖閣與政事堂相隔不過一千米,這一千米卻顯得無比漫長。
距離不在于那層層疊疊的宮墻和上上下下的臺階,而在于皇帝和丞相之間的沉默和隔閡。
上一次林相搬出暖閣后,皇帝便施展了雷霆手腕,羅織罪名后滿城通緝林相。百官以為皇帝又要故技重施,無不戰戰兢兢。
然而下一次的大朝會上,皇帝卻對林相表示了前所未有的恩寵。不但將年初的幾項重要事情交給林相辦理,還和顏悅色地關心起林相的終身大事,要為其指婚。
林相卻并無欣喜之色,只說年初政務繁雜,請皇上稍緩一段時日。
皇帝笑意盈盈地答應了。
轉眼到了草長鶯飛的二月。
皇帝案前的鮮花已經干枯了。
打掃暖閣的宮女太監們不知道這簇花是從哪里來的,不敢貿然去動。鮮花便在案頭漸漸枯萎、凋零。
皇帝沒說扔,干枯的花便一直擺在案頭。
年初的頭等大事便是財政預算。年節宴上國庫進賬巨款,費用充足了,許多擱置的事情便能重新開工,故而今年的預算格外繁雜。
戶部連續忙碌了半個多月,終于理清了頭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