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馬車外是嘈雜的人聲,不時傳來小孩子的歡呼。
過了一會兒,燕云瀟緩過來些,有氣無力地道:“和你……沒關系。”
林鴻略一思索,知他是回答自己的第一句話,便溫聲道:“當然有關系。照顧皇上是臣的本職,更是臣的意愿,皇上身體不適,自然是臣照顧不周之過。不知皇上能否給臣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剛才那陣急痛后,燕云瀟耗盡了力氣,此時被林鴻攬著靠在肩膀上,虛軟地從喉嚨里嗯出一聲。
“冒犯皇上了。”林鴻扶他躺在自己腿上,“躺一會兒好不好?能舒服些。”
燕云瀟看了他一會兒,緩緩地閉上眼睛。
馬車平穩地向前駛去,一只有力的手臂攬著他的腰,讓他連最輕微的顛簸都感覺不到。
一只手輕輕摘下了他的發冠,攏了攏他的頭發。
“是這里疼嗎?”
隨著這聲問話,一只溫熱的手掌覆在他胃上,試探地揉了揉。
燕云瀟閉著眼睛,低低地嗯了一聲。
漸漸的,四周的嘈雜歡笑似乎隔了層紗,慢慢遠去了。
只有一個溫柔沉靜的聲音凝成一線,傳入他的耳中:“臣學過一些推拿之法,讓臣為皇上揉按一番,或許能緩解些。”
燕云瀟眼皮漸沉,幾不可聞地道:“煙花……叫……我……”或許出聲了,或許沒有,他已經無從分辨了。
林鴻凝神聽了片刻,并未聽清他的呢喃。
很快,懷中人呼吸漸沉。
林鴻吩咐小廝將馬車駛入僻靜處停下。
皇帝躺在他腿上,墨發披散,呼吸平穩,眉心微蹙。蒼白的唇上咬破了皮,沾著一點干涸的血跡。
像一朵經歷了一整夜風吹雨打的嬌花。
“皇上?”林鴻輕聲喚道。
并無回應,但燕云瀟無意識地伸出手,覆在林鴻替他揉按胃部的手上。
柔軟的觸感讓林鴻全身一震。
他伸出手指,指尖輕輕落在皇帝微蹙的眉心,慢慢撫平那褶皺。
“……瀟兒?”
聲音又輕又沉,似乎根本不想被人聽見。
懷中人呼吸平穩。
林鴻輕輕松了口氣,說不清是遺憾還是釋然。
不知過了多久,燕云瀟醒了過來。
他眼中剛睡醒的茫然很快散去,倏地坐起身來:“——煙花?”
“皇上放心,沒有錯過,還有一會兒呢。”
林鴻扶著他的肩,把溫熱的水遞到他嘴邊,燕云瀟慢慢喝了半杯熱水,臉上恢復了些血色。
“好些了嗎?”
燕云瀟嗯了一聲,道:“好多了,多謝照顧。”
林鴻道:“旁邊有一家茶館,坐著喝一盞茶,子時就到了。”
燕云瀟點頭。
兩人下了馬車。
燕云瀟走在前面,走了幾步后察覺到林鴻沒跟上來,轉過身來奇怪道:“怎麼不走?”
林鴻深深地望著他。
燕云瀟墨發披散在肩頭,眉目黑如遠山,臉色仍然有些蒼白,只有唇上那抹血跡殷紅,是全身上下唯一一抹亮色。
許是因為剛睡醒,他看起來有點懨懨的,漂亮的眼睛微微下垂,顯得有氣無力。渾身上下散發著病痛后的脆弱蒼白。
林鴻想,若是把皇帝和街上的百姓們放在一起,他肯定一眼就能找到皇帝。
不是因為別的,是因為身上散發的氣息。
其他人都是歡愉而熱鬧的,只有皇帝是不快樂的。
他想狠狠地把人抱進懷里,用盡全力地抱緊他。
不管了,他要抱他。
林鴻喉嚨發緊,大步走上去,卻又在走到皇帝面前時,堪堪停住。
他袖中的手握得指節發白,才勉強克制住沖動。
在燕云瀟疑惑的目光中,林鴻強壓下那股心疼和憐惜,裝作若無其事地道:“皇上的披風散開了。”
他伸手去系披風的帶子,指尖數次劃過那漂亮的喉結。
燕云瀟打量著他,突然開口道:“朕覺得,丞相似乎有心事。”
林鴻道:“等一會兒放煙花時,正是今年與明年的更迭之時。百姓會歡呼,會和親人擁抱。”
燕云瀟道:“所以?”
“……所以。”林鴻深深地望著他,“那個時候,臣能抱皇上嗎?”
燕云瀟饒有興致地一笑,語氣卻毫無商量的余地:“哦。不行。”
林鴻誠懇地道:“可是,臣可能會忍不住。”
“是嗎?”
話音剛落,燕云瀟一個輕盈的邁步,身形鬼魅地出現在林鴻身后,手中折扇扇尖直指他的喉嚨。
整個過程發生在一眨眼中。
“丞相還以為能穩勝朕嗎?那天晚上的事情,這輩子都不會再有了。”燕云瀟扇尖上挑,挑起林鴻的下巴,輕哼道,“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休想再來霸王硬上弓那一套。”
說完,他收起折扇,負著手輕快地往前走去。
林鴻愣了一下,失笑地搖了搖頭,忙跟了上去。見皇帝恢復了些精神氣,他心下稍安。
茶館中只有零零星星幾個人,林鴻揀了張靠窗的桌子,掏出手帕擦了擦椅子,讓皇帝坐下。
掌柜端來兩杯熱氣騰騰的茶,搓著手道:“兩位是來等煙花的?”
林鴻點頭,見他仍一臉喜氣地站在原地,便問道:“掌柜的有喜事?”
掌柜一拍大腿,咧嘴笑道:“可不是嘛!俺今天走了大運啦!”
他麻利地端了張椅子過來,坐在兩人旁邊,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激動道:“一千兩,整整一千兩呀!俺這茶館一年才賺五十兩銀子,皇上、皇上一下子撒給俺一千兩銀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