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無論有多著急的事情,林鴻都不會來寢宮擾他睡夢。
前兩個月,有官員為了向他稟告事情,天不亮就在寢宮外候著,弄得他每天睡不好,憔悴得掉了一大把頭發。
現在想起來,簡直是噩夢。
好在噩夢已經過去了。
今日沒有大朝會,燕云瀟睡到太陽高照,美美地享受了一會兒婢女的按摩,調笑聲傳出寢宮外去。
直到肚子餓了,燕云瀟才慢悠悠地起床。穿衣洗漱后,他親自挑了一條蒼青色的腰帶,配上一頂青玉冠,氣質清雅,如遠山的潑墨畫。
用午膳時,守在茅屋的藍衛來報。
“林大人一大早就去照料田地,喂狐貍,給庭院中的花和樹澆水剪枝。”
“然后摘走了茄子和蘿卜。”
燕云瀟看了看,午膳里恰好有茄子和蘿卜。
銀燭笑道:“對呢,林大人上午來過,說是中午讓御膳房做了皇上愛吃的菜。”
“所以茄子和蘿卜是一早去地里摘的?”流螢一邊給皇帝添茶,一邊好奇地道,“御膳房的菜也是新鮮的,味道有什麼不一樣嗎?”
燕云瀟高深莫測地喝了口茶,道:“有心意,總是不一樣的。”
聽到“心意”兩個字,銀燭和流螢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八卦眼神。
銀燭嚴肅道:“皇上可不能輕易被騙走了,摘一天算什麼,要日日摘,才是心意呢。”
這幾日一聽到林相的事情,她倆就開始你一言我一語地打趣,燕云瀟拿她們沒辦法,無奈地搖了搖頭。
午后燕云瀟來到暖閣,林鴻正坐在角落里處理公文。
前兩個月在這辦公的是谷源成,此人忠誠又勤勉,是個賢臣。
唯一不好的是,他有些時候太拘泥于禮節。
燕云瀟是個不愛憋住話的人,看書看到有趣的地方、批折子看到離奇事,他都要說出來打趣一番。他一說,角落里的谷源成就立刻恭敬地站起身,一板一眼地對答。
本來只是隨口閑聊,卻弄成君臣奏對,燕云瀟就覺得沒意思起來。
林鴻卻不一樣。此人懂得他覺得有趣的點,會接過他的話頭和他閑聊,講一些他沒聽過的趣事,像是與老友閑談。
與谷源成比,林鴻的言行簡直稱得上越界了。
但不得不說,燕云瀟需要這種偶爾的“越界”。身為人君,他總有覺得高處不勝寒的時候,他也會需要慰藉和關心。所以他珍惜銀燭和流螢。
其他官員和谷源成是一樣的,聽他說一句話,恨不能寫一篇科考文來奏對,生怕漏了哪處。燕云瀟心里清楚,其實這才是正常的君臣關系。
滿朝上下,有氣魄與底氣和他閑聊的,也不過只有林鴻一人而已。
正因為如此,林鴻命谷源成搬出去時,燕云瀟沒有出言反對。
今日一進入暖閣,燕云瀟就覺得眼前一亮。
桌案上有一簇鮮花。
他贊道:“不錯。”
他只當是宮女太監摘來的,看了一眼后便在桌邊坐下。
“皇上喜歡就好。”林鴻微笑著提來食盒,“栗子糕還熱著,皇上嘗嘗。睡得好麼?”
“睡得可太好了,心情都舒暢了。”燕云瀟嘆了口氣,“有丞相在,朕總算能安安心心睡覺了。”
林鴻道:“這是臣之榮幸。”
丞相今日竟沒有主動幫他打開食盒,燕云瀟奇怪了一下,便自己動手打開。
一張紙條飄飄地落下。
燕云瀟沒去看,只道:“相爺的東西掉了。”
林鴻彎腰撿起,燕云瀟津津有味地吃起栗子糕來,絲毫也不關心方才掉的是什麼。
林鴻坐回角落里,將那紙條揉成一團,面色冷靜地掏出一張紙,將“送鮮花”和“寫詩”劃去。
“此二項無用。”他心道,“得用下一招。”
想到這里,林鴻道:“臣今早去照料菜圃,狐貍非常想念皇上,它有守菜圃的功勞,皇上要不要賜個名字給它?”
燕云瀟還真來了興趣,沉吟片刻后道:“它渾身火紅,叫小棗如何?”
林鴻贊道:“好名字。”
燕云瀟笑道:“相爺不如也想一個。”
皇帝今日戴著青玉冠,襯得眉目溫潤如畫,這麼一笑起來,好看得不似凡人。
林鴻心中劇動,倉促地移開目光,道:“……小紅如何?”
燕云瀟吃了塊栗子糕,又喝了口茶,聞言皺眉:“庸俗。”
林鴻立刻道:“是,臣不擅此道。還是皇上取的名字好聽。”
小狐貍的名字便定下了。
皇帝開始看話本了,林鴻悄悄地掏出那張紙,寫下一條:與他討論僅有你二人知曉之事,借以增進感情,往后每次提起,便生發隱晦的親密感。
燕云瀟邊吃著栗子糕,邊讀話本,一股幽幽的淡香往他鼻腔里鉆,十分好聞。
他抬起頭,又看了眼那簇鮮花。
書翻到下一頁,他突然一頓。
宮女太監怎會不經他允許,往他桌案上放花?
萱草、薔薇、虞美人、絲石竹……這些似乎是小茅屋后面庭院中,林鴻種的花。
燕云瀟想起剛進入暖閣時,林鴻暗含期待的目光。又突然想起,打開食盒時,那張飄落的紙條。
……他突然有點好奇紙條上寫的什麼了。
他想找個理由把林鴻支出去,然而轉念一想,他與林鴻之間坦誠至此,實在不需要找什麼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