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他在半睡半醒中翻了個身,手臂伸出毯子,搭在小榻邊沿。
立即有人用手背探了探他臂上的溫度,似乎是覺得太涼,便用雙掌攏住他的小臂和手,等皮膚溫暖起來后,輕柔將他的手放回毯子中。
然后很輕地掖了掖被角,將他一縷散落的發別到耳后。
燕云瀟沒有睜眼,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你知道這是不會有結果的。”
“什麼結果?”
燕云瀟依然閉著眼,輕聲道:“一份感情,付出了,總歸是想要回報的。”
林鴻沒有回答他這句話,反倒是一笑問道:“那皇上為何讓臣來此處?這地方雖然不是非常隱蔽,但總歸不是誰都能來的。這是否說明,臣在皇上心中,與他人有一丁點的不同?”
自雷雨夜傾吐心緒后,林鴻便不再壓抑心中的情感,言語和行動都直白起來。
炭火發出畢剝的輕響。
一陣長久的沉默后,燕云瀟睜開眼睛,沙啞道:“因為我不明白。”
他坐起身,斟酌著詞句,慢慢道:“我不相信世上有不求回報的感情,不相信話本中矢志不渝的愛情,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何這樣對我。”
“所以皇上之前是不相信,現在是相信卻不明白?”林鴻把早備好的溫熱茶水遞到燕云瀟唇邊,笑道,“這麼說來,臣不算是在做無用功嘛。”
以他的聰慧,自然猜到了兩個月前那場通緝,不過是皇帝對他的一次考驗。
燕云瀟就著他的手喝了半盞茶,望著他。
林鴻正色道:“皇上不相信世上有不求回報的感情,是因為皇上小時候被奸人所害,沒有人好好保護皇上。
若皇上能給臣一個機會,臣會讓您慢慢相信,世上確實有這樣的感情。”
小狐貍趴在燕云瀟腿邊,睡眼惺忪地打了個哈欠。
燕云瀟摸了摸小狐貍光滑的皮毛,抬眸靜靜地看著林鴻,重復道:“我不明白。”
林鴻輕輕一笑,道:“種下一棵樹,不是為了十年后能乘涼,看著樹抽條長高,也是一種樂趣;寄出一封書信,不是為了收到同樣的問候,思念已傳達,便已然無憾;登高不是為了望遠,讀書不是為了深刻,僅僅是動作本身,就已是無限的樂趣。對于美,總該有些超越功利的眼光。”
燕云瀟沉默地看著他。
林鴻遲疑了一下,挪過去坐到榻邊,試探地握住了他的手。燕云瀟輕輕一縮,卻沒有掙開。
“云瀟。”林鴻第一次這樣叫他,輕聲道,“只要能在你身邊,看著你,照顧你,幫助你,對我來說,就是最快樂的事情。我不要任何所謂的回報,也不在乎所謂的結果,不要有心理負擔,好嗎?”
燕云瀟被這稱呼驚了一下,皺眉道:“我是男人,不需要另一個男人的照顧。”
林鴻道:“是。臣失言了。”
說著,他拿起一塊栗子糕遞到燕云瀟嘴邊,燕云瀟心事重重地吃了下去。林鴻又喂他喝了口茶,接著拿手帕給他擦了擦唇角。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燕云瀟伸了個懶腰,收起沉郁和疑惑。
他笑吟吟地道:“朕如此年輕,林大人這老牛,想吃朕的嫩草不成?”
林鴻面不改色道:“老男人會疼人。”
燕云瀟道:“朕愛風流浪漫,林大人卻是個古板老學究。”
林鴻誠懇道:“臣可以學會如何‘浪漫’。
”
燕云瀟挑了挑眉,道:“那林大人便放馬來試試吧,看什麼時候能捂熱朕這顆冰做的心。”
林鴻一愣,隨即燦爛一笑:“多謝皇上!”聲音里是掩不住的激動。
小狐貍睡醒了,伸了個懶腰,燕云瀟擼了擼它的肚皮。
“林大人想必已知道了,朕令二十三州總督入京,共聚年節宴。”
說到正事,林鴻正色道:“這些總督都是當地地頭蛇,多年來連朝廷也不放在眼里。現在正是他們志得意滿之時,皇上想趁機殺他們銳氣,年節宴正是時候。”
燕云瀟站起身來:“說得是,走吧。”
林鴻跟著站起身,愣了一下:“去哪里?”
燕云瀟白了他一眼:“朕在朝中忙前忙后,林大人還想在此地吟詩作畫、風流快意不成?”
林鴻明白過來,皇帝是要放他出去了。從皇帝今日出現在暗道入口,他便該想到的。只是心情太過激動,一時什麼也想不了了。
日已西斜,兩人走出茅屋,眼前是幽森的暗道口。
林鴻從懷中掏出新的火折子,道:“皇上放心,臣這次帶了兩根火折子,確保萬無一失。”
燕云瀟想到暗道中的情景,臉色一黑。
他冷聲道:“此番朕放你出去,需得約法三章。”
林鴻立刻道:“皇上請說。”
燕云瀟瞇了瞇眼,警告道:“第一,不得叫任何奇怪的稱呼。”
“是。”
燕云瀟又道:“未經朕的允許,不得有任何肢體接觸。”
“……是。”林鴻想了想,問道,“若是有突發情況,像火折子突然熄滅,或者……”
燕云瀟重重地道:“不會再有了。”
林鴻應下,道:“請皇上說第三章。”
燕云瀟想了想:“等朕想好再告訴你。”
隨即看著黑黢黢的暗道出口,輕哼了一聲:“記住,朕從不走回頭路。
”
他轉身往山后走去,衣袍在空中劃過。
林鴻失笑地搖了搖頭,追了上去。
翌日,林鴻恢復相職,重新還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