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瀟身子還有些發軟,便倚在榻上,微閉著眼。
過了一會兒,衣袍下擺被輕輕扯動,他垂目一看,小狐貍正用前爪抱著他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燕云瀟輕笑出聲:“你倒是機靈。”
小狐貍呦呦地叫了一聲。
燕云瀟仔細一看便發現,這小狐貍皮毛細膩發亮,指甲被修剪得很短,爪子和毛發都是干干凈凈的。
他略一思忖,拍了拍身邊的位置,道:“上來吧。”
小狐貍眼睛一亮,敏捷地跳到他身邊坐下,伸出舌頭舔了舔爪子,隨即又軟軟地咕了一聲。
燕云瀟警告道:“不許舔我。”
小狐貍歪頭看了他一眼,伸出兩個前爪,試探地抱住他的手腕,將毛茸茸的臉貼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燕云瀟被逗笑了。
他端起晾溫的淡莓酒喝了一口,暖熱自胸腔發散至四肢,恢復了些力氣,便起身在屋里轉了轉,打量起四周來。
許是為了方便處理文書,林鴻把原先放在角落的桌案搬到了窗邊。桌上多了一個粗糙的木制花瓶,插著幾枝新鮮摘來的野花。
桌上擺著一些未處理的文書,下面壓著厚厚的一沓宣紙。
燕云瀟隨手抽出來一看,頓住了。
一整沓都是畫,畫中是他。
沒有用任何多余的色彩,整張都是淡淡的水墨勾勒。顯然畫者對于筆下的人熟悉無比,連右耳耳骨上的彎月耳飾都描摹出了細節。
燕云瀟一張張地看過去,御花園、金鑾殿、寢宮、朔山崖底、暮春燈會、相府書房……
他或是笑著,或者怒著,或是神色淡淡,但更多的,只是一個背影。
像是畫畫的人已習慣了在身后默默注視著他。
燕云瀟饒有興致地翻看著,那些神情鮮明的畫,他自己都頗為吃驚。原來他笑起來時、生氣時,竟是這副模樣麼?
廚房中飄出炒菜的香味,燕云瀟把畫放回原處,看了一眼廚房中林鴻的背影。
“老狐貍。”他磨了磨后槽牙。
怎麼不繼續畫那些隱晦的珍珠了?心事一被戳破,就開始明目張膽地調戲他了?
燕云瀟不解氣地又說了一句:“老狐貍。”
低頭一看,小狐貍正坐在他腳邊,無辜地盯著他。
燕云瀟微笑道:“不是說你,你麼,你是小狐貍。他——”他沖廚房抬了抬下巴,“那才是老狐貍。”
小狐貍親昵地蹭了蹭他的腿。
燕云瀟的目光掃過火爐旁的狐貍窩,頓了一下,想起什麼似的,重新望向狐貍窩,滿眼不可置信。
要是他沒看錯的話,窩里是他放在這兒的一件便服吧?
……難怪小狐貍這麼親近他呢,原來是早已熟悉了他的味道。
小狐貍見燕云瀟盯著窩,歡快地跑進窩里去,前爪抱起一只袖子,貼臉蹭了蹭,沖著他軟軟地叫。
燕云瀟神情復雜。
廚房中,林鴻正蹲在地上往爐灶中加柴火,見燕云瀟進來,忙道:“皇上怎麼過來了,當心嗆著。”
砧板上是切得整整齊齊的方塊狀南瓜,燕云瀟走過去拿手指撥了撥,狀似不經意地道:“那狐貍好像很喜歡朕。”
林鴻一笑道:“臣早已說過,誰能不喜歡皇上?”
燕云瀟涼涼地睨了他一眼:“林大人在說這話之前,還是先把窩里的衣服藏起來吧。”
林鴻一愣,隨即失笑道:“抱歉,一想到今日有機會見到皇上,臣簡直高興得失了理智,連連疏忽犯錯。
”
這些天為了勞作方便,他穿著件粗布葛衣,袖子擼到胳膊肘,露出精壯的肌肉,額頭上沾著點黑灰,像是最普通的一位農夫。
燕云瀟道:“朕的衣服,可是價值千金的。”
林鴻道:“這些天一共摘了皇上六十八個蘿卜,共值六十八萬兩銀子,加上一件衣服,就湊個整,七十萬兩,皇上覺得如何?”
燕云瀟想到相府那窮酸的樣子,輕哼道:“林大人還得起嗎?”
林鴻笑道:“臣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還,接下來每月的俸祿都上交皇上,用來抵債,可好?”
燕云瀟驚奇道:“朕富有天下,要你那三瓜兩棗的俸祿做什麼?”
他說完便往外走去。
林鴻望著他的背影,輕聲道:“臣并無冒犯之意,只是覺得皇上該被天下所有人、所有動物喜歡,所以才做了那個窩,請皇上不要怪罪。”
燕云瀟腳步微頓,身影消失在門口。
冬日圍爐而坐,屬實是一樁樂事。
小油菜清咸,南瓜香甜,開胃又下飯。許久沒吃過這樣的家常菜,燕云瀟比平日多吃了半碗飯,非常滿足。
自他第一次在這里種菜起,就希望把地里的菜做熟。為此他命小鄧子去學做菜,可學了半年,這位昔日在藍衛中排名第五的高手,依然只有五成把握能生上火,還有一次燒掉了廚房。
他盼了好多年。
燕云瀟端著林鴻給他沏的野莓山楂露茶,靠在榻上烤著火,小狐貍趴在他腳邊。
他這些天太忙,少有午睡的時間。此時吃飽喝足,不由得困意上涌。
林鴻從他手中拿過杯子,抱來一床毯子給他蓋上,又將炭火撥得更旺,溫聲道:“皇上這些天累著了,睡一會兒吧。
”
燕云瀟向來是不習慣睡覺時身邊有人的,但林鴻的語氣太理所當然,他眼皮一沉,很快便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