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眾官員壓著震驚,偷偷交換了眼神,暗中猜測,皇上難道是想對總督示好?可這也太過了吧?
只有吏部趙尚書聽到“好生迎接”幾個字時,心中抖了抖,他下意識覺得這與被壓在暖閣的考績結果有關。恰好一陣冷風吹過,他在皇帝溫潤的桃花眼里,看到了一絲刀鋒般的冷意。
正在這時,小鄧子走了過來,在皇帝耳邊悄悄說了句話。
眾官員驚愕地發現,小鄧子不知說了什麼,皇帝立刻怒不可遏,重重地把筷子拍在桌上。
大家立刻站起身,乖順地等待著挨罵。
燕云瀟深吸了口氣,勉強扯出個笑:“眾卿且離開吧。”
官員們聽話地行禮退下了,有一人戀戀不舍地看了眼烤魚。
等所有人離開,燕云瀟沉著臉,大步往御花園的暗道入口走去,陰惻惻地道:“那是朕的南瓜和小油菜,他怎麼敢摘的!他以為他種的就是他的嗎?!”
他怒氣沖沖地打開暗道入口,卻一眼望見了看不到頭的黑暗。幼時的恐懼浮上心頭,他猶豫了一下,回頭望了望,小鄧子還沒有跟上來。
他是皇帝,自然也不會隨身帶火折子。
這時,十幾步外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點微弱的火光。林鴻正拿著火折子站在那里。
燕云瀟皺了皺眉。
兩人隔著暗道入口對視著,一人在明,一人在暗。
距離那個雷雨夜,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燕云瀟頭戴玉冠,披著件白絨領的黑色披風,更襯得面如冰雪,眉若遠山。他臉上帶著未散的薄怒,眼神不如何友善地盯著林鴻。
林鴻近乎貪婪地望著他,握著火折子的手顫抖。
雷雨夜他吻了皇帝后,最怕的不是死,而是再也見不到皇帝。藍衛將他帶入暗道,他很快發現了暗道盡頭的茅屋和墓碑。
那夜他一遍遍回憶著皇帝的唇,略微冰冷,卻柔軟清甜。
然后他等著皇帝來,一天又一天。
他知道山后必有出去的路,看守的藍衛不是他的對手,可他一次也沒有動過出去的念頭。
他愿在此等待余生,只為盼得皇帝一次回眸。
可思念殺人。
等著等著,南瓜熟了,小油菜綠了,蘿卜結了一個又一個。
他等不了了,他必須主動出擊。
就算皇帝會怒他、怨他,可只要能再見一面,他便能獨自熬過漫漫寒冬。
就在這時,鳥雀從枝頭驚飛,抖落了枝頭壓的雪,白雪簌簌地落在燕云瀟的發冠上。
像是一夜到白頭。
林鴻強迫自己移開目光,快步上前,沖燕云瀟伸出一只手,溫聲道:“這里黑,皇上小心臺階。”
燕云瀟冷冷地笑了一聲,自顧自地躍入暗道中,沉聲道:“林大人在這里做什麼?”
林鴻道:“自然是等待皇上。”
燕云瀟道:“等朕做什麼?朕要是不來呢?”
“等著接皇上去用午膳。南瓜和小油菜都長得極好,小油菜清炒,南瓜做蜜漬的,皇上覺得如何?”林鴻頓了頓,回答了第二個問題,“皇上若沒有來,臣便一直等下去。”
這時,小鄧子才氣喘吁吁地跟了上來,他見林鴻手中拿著火折子,便對著皇帝一行禮,從外面關上了暗道門。
暗道中,只剩一點微弱的火光,如一只螢火蟲。
燕云瀟哼了一聲:“你倒是會自作主張。”
林鴻誠懇道:“是,臣甘愿受罰。
”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四年前的獵場,皇帝拿著馬鞭狠狠抽他。他不由得興奮地顫了顫,重復了一遍:“臣甘愿受罰。”
燕云瀟聽出此人言語中隱藏的狂熱,又想到那日雷雨夜,此人講起那幾十鞭子時的亢奮,奇跡般地猜出了他此時的想法,頓時黑了臉,咬牙切齒道:“朕可沒有什麼變態的嗜好。林大人想挨抽,朕立刻下令讓刑部帶著火棍來。”
只要是您親手抽。林鴻心中道,面上卻從容一笑:“快到午膳時間了,讓臣帶皇上過去。”
這一回,林鴻沒有像平日那樣走在皇帝身后半步的位置,而是在皇帝身前半步,側身將火折子的光遞在皇帝面前。
燕云瀟緊繃著臉,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暗道中只剩窸窣的腳步聲,和清淺的呼吸聲。
才走了百十來步,火折子的光便越來越暗,然后嗤的一聲,火光消失了。
火滅的一瞬間,燕云瀟的呼吸陡然急促,猛地攥緊袍袖,下意識閉上眼。七歲那年的可怕記憶涌上心頭,饑餓,疲憊,恐懼,滑膩的東西爬過他的身體,老鼠咬破他的皮肉,吱吱吱的聲音徹夜不絕。
他渾身僵硬,血流涌至頭頂。
——然后他被人抱入了懷中。
“沒事沒事,臣在。”一只溫熱有力的大手不斷撫著他的肩背,那個聲音一遍遍地在他耳邊道,“沒事的,好了好了,臣在。”
“沒事了,寶貝,沒事了,啊?”
“別怕……”
燕云瀟僵硬的脊背在安撫中漸漸放松下來,他睜開干澀的眼睛,聲音發硬地道:“放開。”
林鴻慢慢地松開他,但仍用手臂攬著他的肩膀,擔憂地道:“讓臣背著皇上走吧。
”
燕云瀟簡短地道:“快走。”
林鴻攬著他的肩,在他肩膀處輕輕揉捏,為他放松,口中仍溫言安慰,帶著他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