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鴻早在他開口時,便沉入了記憶中。那晚的月,御花園角落的大樹,綁著羊角辮的小孩。
他微笑著,用一種懷念的語氣,慢慢說道:“那是很多年前了,臣從一場無聊的宴席中偷跑出來,遇到了他。他向臣提了一個要求,但以臣當時的能力無法達到。于是便約定好,等臣有能力了,再回去找他。”
林鴻預備著皇帝會問那是什麼要求,他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可燕云瀟沒有問,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問道:“丞相那時就喜歡他了?”
“不是……”林鴻抬起頭,撞見那雙秋月春水的明眸,卡殼了一瞬,才笑著道,“那時他還是個小孩子,不過……是臣見過最可愛的小孩子。愛吃糕點,水靈又聰明,對了,還愛哭鼻子。”
“……?”燕云瀟端著茶盞的手頓了一下,若無其事地道,“后來呢?丞相履行那個約定了嗎?”
林鴻臉上的笑容消失了,聲音沉郁了下去:“再次見到他是幾年后了,那時他處境很不好,身邊的大人們欺負他。臣不但沒有履行那個約定,還不得不欺負了他,拿走了他的東西。他應該是生氣了,往后再見到臣,便也不理臣了。”
“那他生氣是應該的。”燕云瀟喉嚨里輕輕哼了一聲,轉了轉茶盞。
“對,是臣的不是。”林鴻提壺給他滿上牛乳茶,火扭曲了上方的空氣,讓皇帝的面容添了幾分柔和,他喉嚨一緊,倉促地移開目光。
燕云瀟抿了口暖熱的牛乳茶,問道:“丞相這個時候開始喜歡他了?”
林鴻道:“他那時也還是個孩子,臣比他大好些歲。拿走他的東西那晚,臣在父親的靈前發誓,從今往后要保護好他,讓他不受那些大人的傷害。
”
燕云瀟看著他:“那丞相是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他的?”
“四年前的秋……”林鴻猛然止住話語,這段經歷太隱秘,只有他和皇帝知道,說出來便會有被識破的風險。
可他向來不會拒絕皇帝的任何要求。
正當他左右為難之時,燕云瀟卻道:“罷了,丞相不愿說便不用說。朕只想知道,丞相為何如此喜歡他?寧愿為了他至今不娶?”
林鴻道:“臣自他還是個小孩子時,便發誓要保護他,往后數年中,這已成了臣的執念。所以當這種濃厚的情感,遇到某一個契機,轉化為愛情,那便是無可抵擋的了。”
燕云瀟靜靜地望著他:“你有多喜歡他?”
林鴻道:“臣愿等待余生,只求他多看一眼。”
燕云瀟神色復雜:“即使他利用你、厭惡你、報復你?”
林鴻微笑道:“臣心甘情愿。”
“即使他踐踏、羞辱、輕視這份感情?”
林鴻道:“那有什麼關系?”
“即使他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樣美好,即使他的內里是個冷漠、暴戾、自私的壞人?是個可以為了一己私欲而不擇手段的狂徒?”
林鴻輕嘆了口氣:“他是自由的風,想去哪里、想做什麼、想變成什麼樣子,都是他的選擇和權力,臣喜歡他一切。”
隔著飄飛的火焰,林鴻和年輕的君王對視著,訴說著他的深愛。
那是一廂情愿的愛,是只有付出、不求回報的愛,他眼睛很亮,似乎只要說起那個人,天上便亮起了漫天星辰。
皇帝不知道他說的那個人便是他,可是沒有關系,今天他對著這雙夢里的眼睛訴說衷腸,他已終生無憾。
燕云瀟皺了皺眉,藥力已經消退,他開始感覺到疼痛。
林鴻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關切道:“是不是傷口疼?讓臣扶皇上回營帳休息吧。”
燕云瀟臉色蒼白地搖了搖頭,問了最后一個問題。
“你愿意為那人做什麼?”
林鴻不假思索:“為他喪失一切,是臣心之所向。”
小鄧子走了過來,燕云瀟將手臂遞過去,被扶著站起身。他回頭望了林鴻一眼,輕聲道:“朕知道了。”
“朕先休息了,丞相陪百官享用獵物吧。”
燕云瀟在小鄧子的攙扶下進入營帳,林鴻坐在篝火前,斟了滿滿的一杯酒,一飲而盡。
次日天氣轉陰,皇帝帶著百官回朝。
下一次的朝會上,燕云瀟提出設副相一職,為丞相分憂。百官不知皇帝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不敢貿然發表意見。丞相卻當堂表示贊同。
副相之位由在祭祖大典上立下大功的前京城守備谷源成擔任。自此,自燕朝之始便丞相一人獨大的局面就此改變。
而后皇帝又借故削弱了林相統領百官之權、暖閣辦事權、自由出入宮廷權。百官都看出來,皇上要對林相秋后算賬了。
但當事人林鴻卻絲毫不慌亂,甚至頗為如釋重負。
十一月底,皇帝派林相去京城南邊的隨州,嚴查大戶占地一事。
林相一走,京中蠢蠢欲動。
首先便是都察院。林鴻在先前幾樁大案中展現出狠辣的殺戮手腕,都察院早已不滿,現在皇帝擺明了立場要辦他,都察院立刻領銜上奏。
然后便是朝中的林氏族人,他們對林鴻早已懷恨在心,此番抓到機會,在奏本中大書特書。中下層官員也趁機聯名上奏。
一場針對林鴻的彈劾,在他不在時,轟轟烈烈地展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