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瀟便借著這股力,輕輕地落在地上。
失血有點多,燕云瀟頭暈腿軟,被一條有力的手臂牢牢扶住。
林鴻擔憂地看著他,扶著他坐在營帳中,問道:“疼不疼?”
太醫拎著藥箱過來,剪開皇帝肩上的衣服,開始處理傷口。百官在營帳外憂心地候著。
肩上的血跡擦干,露出血肉翻絞的傷口,太醫抹了抹汗水,開始上藥。
燕云瀟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水,但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臉上沒什麼表情。
藥上好了,太醫去藥箱中拿紗布。
燕云瀟微微偏過頭,回答林鴻方才的問題,聲音幾不可聞:“很疼。”
第 34 章
燕朝向來有秋獵后坐地炙烤的傳統,傍晚時分,太監已燃起了幾十個篝火叢,烤肉工具和調料一應俱全。
帳內,燕云瀟服了鎮痛的藥,換掉沾血的衣服,臉色仍然有些蒼白,但看起來沒有大礙了。
他走出帳外,對焦急等待的百官笑道:“不過是區區皮肉傷,諸位不必憂心,朕已無礙。大家快去烤獵物吧。”
百官見皇帝神情自若,都松了口氣,又知道了皇帝不會去挖前太后的墳,心里一塊大石頭落下,高高興興地三五成群,圍著篝火烤起獵物來。
燕云瀟在最前面的篝火叢邊坐下。
他頭戴金冠,身著白袍,在野地里盤膝而坐,卻依然姿容優雅,宛如坐在金鑄玉雕的金鑾殿中。
林鴻在他右邊坐下,方便照顧他行動不便的右手。
“秦統領發射信號箭前,有十六人借故脫離了百官,往偏僻處去。”林鴻簡要地講了事情的經過,“皇上那邊的刺客失手后,六人妄圖從后山穿過獵場潛逃,被當場抓獲。
等刑部的審訊結果出來,臣再向皇上具體稟報。”
那些人里有一半是前太后那一支的林氏后裔,被押走時,射向林鴻的目光怨毒又狠厲,口中說著咒罵的話語。百官看林鴻的目光忌憚又敬畏。
燕云瀟道:“丞相后悔嗎?”
他這話問得含糊,林鴻卻聽懂了,坦然地道:“為皇上效力,是臣之大幸,何來后悔一說?”
即使千夫所指嗎?即使眾叛親離嗎?燕云瀟的話在喉嚨滾了滾,終究沒有說出來。
百官烤好了獵物,都將最美味的部位端來獻給皇帝。
燕云瀟端著酒杯,微笑地致意。
等百官離開,林鴻勸道:“皇上身上有傷,不宜飲酒吃辣。”
燕云瀟一下子拉下了臉,冷聲道:“男子漢大丈夫,區區小傷,何足掛齒。丞相覺得朕是那嬌氣之人嗎?”
顯然那句“很疼”讓他覺得丟臉,說出口便后悔了。他一向不習慣展露脆弱,那時是疼得意識恍惚了。
話雖這麼說著,燕云瀟卻只輕抿了一小口酒,便放下了酒杯。
“當然不是,臣沒有這樣想過。請皇上恕罪。”
林鴻立刻態度誠懇地認錯,拎下火爐上的鐵壺,倒了一杯熱騰騰的牛乳茶遞給皇帝。牛乳茶是他昨夜在家中熬好的,此時一加熱,更加醇香。
燕云瀟早在聞到熟悉的桂香時,便抬頭看過來。他默不作聲地接過茶盞,慢慢地喝著。
林鴻切下兩條獐子腿,嫻熟地烤起來,鮮美的焦香很快散發。他余光瞥見皇帝的茶盞空了,便單手拎起壺滿上。
過了一會兒,林鴻將烤好的獐子腿遞給燕云瀟。燕云瀟嘗了一口,五香味的,火候正好,鮮香無比。
風從四面八方吹來,林鴻像是能預知風向似的,不時用樹枝撥一撥篝火,不讓煙氣往皇帝身上飄。他不像是有意這麼做,倒更像是隨意的動作。
燕云瀟卻敏銳地注意到了。實際上,從他知道那件事情起,他便總能注意到這些小細節。他的左手無意識摩挲著茶盞,才動了一下,林鴻立刻接過他的茶盞,倒掉涼的牛乳茶,重新加上熱的。
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涼了,林鴻是怎麼注意到的?
要全副身心都在一個人身上,才能照顧到這些細枝末節吧?
一個多月前西市行刑,兩百多顆人頭落地,百姓給林鴻取了個“剃頭丞相”的別號,兇名傳遍坊間,就連官員們也私下議論,覺得丞相太過狠毒。
他提拔了谷源成,從林鴻手中分權。林鴻毫不藏私,連戶部和吏部的重要事情,都交給谷源成去做。
他要整頓御林軍,林鴻便站在他身邊,砍下所有對他不敬之人的腦袋。為此百官偷偷取了“冷面丞相”的諢號。
他要剔除太后在前朝的勢力,削弱林氏。林鴻便頂著宗族的壓力,再一次站在了林氏的對立面,千夫所指。
多好的一把刀,鋒利,無情,卻只對他有情。
燕云瀟低下頭。
他心道:有那麼喜歡嗎?有什麼好喜歡的?
他突然很想聽林鴻的想法。
于是,隔著飄舞的火苗,燕云瀟問:“丞相年近而立還未娶妻,是否心有所屬?”
林鴻烤肉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從容道:“是。”
燕云瀟道:“能否給朕講講。”
林鴻將烤架遞給太監,微笑問道:“皇上想聽什麼?”
“丞相與那人如何相識,又是如何心悅于他,中間發生了什麼。
”燕云瀟道,又添了一句,“朕從未喜歡過別人,故而想聽聽丞相的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