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寢宮,他伺候著皇帝歇下,親手解衣袍,掖被角。
而這整個過程中,皇帝并沒有說“手拿遠些,不要碰朕”之類的話。他明明摸了摸那上下滾動的喉結,還有單臂就能攬過的腰身。
林鴻把臉埋在皇帝睡過的枕頭里,無聲地笑了起來。
燕云瀟睡到中午起來,用過午膳和糕點,愜意地在軟榻上曬太陽,昨天那一點風花雪月的愁很快扔到腦后了。
他這個人最愛及時行樂,很少鉆牛角尖。睡個飽覺起來,發現人生中好玩的事情多著,何必傷春悲秋。
當晚他便突發奇想,讓人在御花園的池塘中養上肥美的魚,又建了個露天烤魚亭,親自題字,取名叫“潛鱗池”,取“海咸河淡,鱗潛羽翔”之意。
幾天后燕云瀟又對音律來了興趣,親自編曲,讓宮中的樂師演奏。還把過去后宮中那位叫云煙的侍妾找了回來,讓他在樂府中任了個職司,負責彈琵琶。
皇帝聽人說江南盛產“金陵酒”,此酒釀成后三天內喝,味美甘醇,超過三天便失了口感。皇帝大感興趣,驛站使出了傳說中“千里運荔枝”的速度,才將金陵酒送到京城,皇帝卻已失了興趣。
沒過幾天,皇帝又愛上聽戲,早朝也不上了,幾十個戲班子吵得皇宮里沸沸揚揚。
眾臣們焦慮不已,皇帝終究太年輕,抵不住誘惑,長此以往后果不堪設想。但金鑾殿的血案還歷歷在目,沒人敢去觸皇帝的霉頭,只好整日愁眉苦臉。
然而誰也想不到,皇帝竟然又提出了一件極為荒唐的事——皇帝說前廢太后不配躺在皇陵中,要把她的尸骨從皇陵中遷出!
滿堂嘩然。前廢太后再如何不堪,也是先皇的正妻,皇上卻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將她遷出皇陵!這……就連歷史上的亡國之君都能好端端葬在皇陵呢!
這下子眾臣不能再緘默了,連聲勸諫。
燕云瀟高坐龍椅,目光從百官身上掃過,在某些官員身上多停留了一下,輕而易舉地捕捉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怨毒。
他心中冷笑,面上卻不耐煩地道:“遷出皇陵后,厚葬了便是,有什麼可吵的?”
朝堂上哀聲遍野,紛紛請皇帝三思。
皇帝拂袖而去。
過了幾天,皇帝竟然還變本加厲,說前廢太后不配厚葬,直接扔到亂墳崗得了。
幾位三朝元老氣得要當堂觸柱,還有人聞言暈厥了過去,滿朝文武跪地,大呼請皇上三思。
皇帝不耐煩地宣布退朝。
初雪后天竟又轉暖,在這雞飛狗跳的時候,皇帝居然興起,邀請百官參加秋獵。
一個秋高氣爽的大晴天,百官聚集在皇家獵場,皆是愁云慘淡。
燕云瀟心情卻不錯。他今天穿著貼身窄袖的衣褲,更襯得腰瘦腿長,整個人神采奕奕,豐神俊朗。
狩獵開始前,獵場的圃官牽出一匹渾身黑色的馬獻給皇帝。
那黑色神駿全身無一絲雜毛,通體黝黑,毛發光滑如緞,倨傲地噴著鼻,昂首長鳴,驚得林中鳥雀四散。
燕云瀟眼睛一亮,他最愛駿馬,一眼認出這是難得的上等良種。他伸手摸了摸馬頭,方才還倨傲不已的馬兒溫順地低頭,蹭了蹭他的手心。
一位官員道:“此等神駿,該有一個相配的名字。”
燕云瀟笑道:“說得是,眾愛卿不如替朕想想。
”
百官頓時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有說“烏騅”的,有說“純驪”的,有說“絕影”的,還有說“黑炭”的。
燕云瀟卻勾唇一笑,目光落在最前排的林鴻身上。他似是隨手撥了撥手腕上頭繩中間的珍珠,輕笑道:“叫‘珍珠’怎麼樣?”
百官先是一頓,隨即連聲叫好。
“妙啊,妙啊!”
“馬皆黑,珍珠皆白,神駿合該配此名。”
“反差之美,此番可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燕云瀟的目光一直落在林鴻身上,林鴻看出了他眼中的戲謔,心里咯噔一下,有些急促地低下頭。
珍珠。
他畫中的珍珠,皇帝手腕上的珍珠,他心里的珍珠。
一時間震驚不已,難道皇帝知曉了他的心事?是他露了破綻?還是那個云煙多嘴?
燕云瀟偏偏還含笑道:“丞相覺得如何?”
林鴻倉皇地抬頭,對上那雙如明湖天光的眼眸,慌亂地道:“皇上取的名字,自然是極好的。”
燕云瀟收回視線,又摸了摸馬頭:“以后你就叫珍珠。”
馬兒用鼻子拱了拱他的手心。
“秦統領隨朕一起。”燕云瀟飄逸地翻身上馬,馬兒像離弦的箭一樣沖了出去,轉眼便只剩個影子。
秦煥極立刻策馬跟上。
百官可算是明白了,皇上這是故意擺脫他們呢。準備好一肚子諫詞的官員們唉聲嘆氣,但事已至此,只好收拾了情緒,準備多獵些野味。
林鴻目光幽深地看著皇帝的身影遠去,心情漸漸平復下來。
應該只是他多想了吧。
皇帝要是知道了他的心事,怎麼可能還如此云淡風輕?
他在平日的相處中嚴格守禮,所做的事情不超過臣子的本分,自問沒有任何破綻。
唯一識破他心思的云煙,想必也沒有膽量在皇上面前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