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紛紛揚揚,染白了湖畔的樹梢。簌簌無聲地落入湖水中,消失不見。
燕云瀟盤腿坐在火爐邊,道:“這湖中可有魚?”
林鴻劃著槳,道:“這湖中盛產一種冬靜魚,最愛在初冬時出游。肉質極為鮮美。”他撿起船上的幾塊石頭,伸手揮出,石子迅疾地沖入水中。
船上擺著烤魚用的支架、各種調味料,碗筷。
燕云瀟道:“相爺是特意帶朕來吃的?”
“這魚須得現抓現烤才香,故而御膳房從未做過,皇上想必沒有吃過。”
幾條雪白的魚泛著肚皮浮上了水面,顯然被石子打得暈頭轉向。
林鴻利落地撈起,刮鱗去臟,熟練地串在支架上烤。
燕云瀟靜靜地坐著,雪花落在他肩頭發冠,堆疊起淺淺的一層。他眼神幽遠,不知想起了什麼。
魚很快烤好,林鴻將魚肚皮上少刺的部分剝下來,盛在銀質碗碟中,遞給燕云瀟。
燕云瀟伸出凍僵的手,接過碗筷,慢慢地吃著烤魚。
肉質果然異常鮮嫩,入口即化。
燕云瀟望著遠山,道:“若朕今天不是突發奇想來游湖,而是想去爬山,相爺是否也安排好了木杖、斗笠、雨鞋?”
林鴻沒有回答,只是溫柔地看著他:“皇上心情不好,自然想散心,臣自當安排好所有,這是臣應盡之責。”
燕云瀟垂目看他,眼波不興:“相爺怎知朕會心情不好?”
“見了血,總會心情不好。”林鴻把新烤好的魚肉放入皇帝的碗碟中,道,“皇上快吃吧,涼得快。”
燕云瀟又吃了幾塊魚肉,喝了口熱茶,口腔終于恢復了暖熱的知覺。他皺了皺眉,后知后覺地捂住腮幫。
林鴻立刻道:“是不是有魚刺?”
燕云瀟感受了一下,示意他來看看。
林鴻擦干凈手,走過去半跪著,單手捧起了燕云瀟的臉。他的手滾燙,皇帝的臉冰涼,相觸時,兩人同時打了個顫。
林鴻將食指深入燕云瀟嘴里,摸了摸后槽牙的位置,果然摸到了兩顆牙齒間的魚刺。
燕云瀟張著嘴,一開始閉著眼,感受到有雪花在睫毛上化開,他便睜開了眼。
他坐著,林鴻跪著,他需要略微仰著頭,才能看著對方。
兩人隔得極近,呼氣成白霧。
“好了,已經取……”
林鴻的話戛然而止,因為燕云瀟正盯著他,眼神帶著點審視和探究,還有一些疑惑。
他仍單手捧著燕云瀟的臉,他的手很大,單手就能完全捧住。
“嘴里劃傷了,上點藥好不好?”林鴻道。
燕云瀟嗯了一聲。
林鴻拿出早已備好的藥——計劃著要帶皇帝來吃烤魚,他便備好了任何有可能會用到的東西。他倒了些藥粉在右手食指,再次左手單手捧起了燕云瀟的臉。
剛才他急于為皇帝取出魚刺,忽略了其他。現在卻再難靜下心來——皇帝的牙齒整齊而潔白,舌尖滾燙。
他用蘸藥的指尖找到嘴里劃傷的那處,把藥粉涂上去,輕輕揉按著,讓藥粉化開。
軟的,熱的,像棉花,像天上的云,像最上等的蘇繡。
燕云瀟張嘴太久,喉嚨下意識吞咽口水。
林鴻看到那上下滾動的漂亮喉結,心里一凜,忘了手上的動作。
雪花簌簌地飄落在兩人之間,可似乎是太熱,還未落地就化成水。呼吸似乎同時急促起來。
林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手按在皇帝腮上太久,那地方氤氳上一層薄紅,漸漸的,皇帝的耳朵上也染了層朝霞般的淡淡顏色。
他愣住了。
隨即手指上一痛,他被咬了一口。
“看什麼?”
燕云瀟面無表情地推開他的手。
第 32 章
雪下大了。
冬靜魚歡快地躍出水面,原本平靜的湖面蕩起了點點漣漪。
船上的火爐已經熄滅了,林鴻一邊烤著魚,一邊暗中觀察著皇帝,視線反復落在皇帝的側臉和耳朵上——原來那不是錯覺,皇帝方才是真的臉紅了。
這個發現讓他雀躍得幾乎拿不穩鐵架,嘴角控制不住往上勾。他的珍珠,比他想象中更純潔無瑕,從未被人采擷。
燕云瀟自剛才推開林鴻的手之后,便一句話也沒有說,怔怔地發著呆。發冠和肩頭早已落上了厚厚的雪,他卻渾然不覺。
自他七歲登基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奪回權力,為母復仇。金鑾殿上一朝快意,妖后慘死殿中,名分被盡數褫奪,他追封母妃為皇太后,上一輩的恩怨就此畫上了句號。
他重用父皇留給他的忠臣,漸漸掌控了朝權,今日更是一石二鳥,將御林軍和京城守備軍同時收入囊中,再也無人能威脅他的地位。
可……接下來呢?
接下來他該做什麼?
當所有目標都實現,他不可避免地感覺到了空虛。
這些天來,有朝臣上書提起封后納妃一事,他照例是駁回。他并非對娶妻生子有什麼意見,他只是無法和不愛的人肌膚相親。
可是他不懂愛。
從小生活在四面楚歌中,他不敢對任何人表現出愛。因為愛是軟肋,會成為敵人利用的工具。
等敵人消失,他終于可以放心去愛時,卻已經太晚太晚了。
他已錯過了學習如何去愛的年紀,一顆心如冬日湖泊的水,如熄滅的冷灰,再也沒有去愛的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