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營地里一片沉默。誰都知道當今皇上嬌貴又貪玩,日日流連花樓畫舫,身體不好,前些日子還病了好長一段時間,想是連弓都拿不動。張副統領這話是在誅心啊。
秦煥極上前一步,沉聲道:“皇上千金貴體,怎可碰弓箭,卑職來射雁便是。”
燕云瀟笑著道:“張副統領要吃烤雁肉,朕來射便是。”
張實一喜,卻沒有拿常規的硬弓,而是拿來一張軟綿綿的舊獵弓,道:“軍制的硬弓是一石二斗的力道,也就是一百二十斤。這張弓只合六斗,皇上想必能拉得輕松些。”
他這話是明晃晃地嘲諷皇帝拉不動弓!
林鴻冷眼看著張實,宛如在看一個死人。
燕云瀟卻仍笑瞇瞇的,接過那舊獵弓隨手一彈,弓弦應聲斷了。
“哎呀,張副統領,你這弓不怎麼結實呀。”
張實一驚,雖說這把舊獵弓保養不當,但至少也還剩四五斗的力道,怎麼皇帝用手指一彈,竟然就斷了!
他額上冒出冷汗,感覺事情超出了預料,只好硬著頭皮拿來一張硬弓。
燕云瀟隨手掂了掂,贊道:“這弓不錯。”
說完,他依然懶懶地靠在椅子上,輕輕一拉便挽弓如月,箭矢倏地向天空飛去!
一只雁、兩只雁……三只雁,齊齊落下!
一箭貫三雁!
燕云瀟勾唇一笑:“這雁就賞給大家吃吧。”
士兵們沉默了一瞬,爆發出排山倒海的歡呼,山呼萬歲聲飛出營地,飛向遠方的山。
張實愣在原地,臉色煞白。
燕云瀟看也沒看他一眼,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在盞沿刮去蓋子上的茶葉。
林鴻手中的劍快如閃電,張實的腦袋骨碌碌地滾遠了。
“不敬皇上者,死。”冷冷的聲音回蕩在營地上。
所有人結結實實地震驚了。
方才砍了那麼多顆腦袋,眾人也只是后怕。可現在人頭落地的是御林軍的副統領,是五萬御林軍中的第三號大人物!
就這樣簡簡單單地人頭落地,與世間任何一顆人頭都沒有區別。
皇權之下皆螻蟻。
眾人顫顫巍巍地跪下了,這一回是發自內心的臣服和敬畏。
只剩許泉盛一個人還站著。
他渾身發抖,臉色煞白,在生死邊緣竟生出了無窮的勇氣,大聲道:“皇上又想如何處置臣?”
燕云瀟驚異地望著他,似乎不明白他為何問出這樣的話。
“許副統領何出此言?”燕云瀟道,“許副統領統兵有方,御林軍這些年來軍紀肅清,你功不可沒。相比御林軍,京城守備軍的軍紀就差多了,明日起,你就去京郊任守備軍統領吧。”
本以為自己也將人頭落地的許泉盛聞言一愣,皇上竟然不殺他?竟還讓他去任京城守備軍統領?
他在御林軍二十多年,始終是第二把手。京城守備軍雖然只囤兵兩萬,但皇上卻讓他去做一把手,名副其實的統領。
他幾乎以為自己在做夢,只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地。
燕云瀟溫聲道:“朕不是那不辨忠奸的昏君,許副統領是有才之人,朕自然會待之以禮。”
他早已了解過,許泉盛此人確有領兵之才,卻一直被劉勇壓了一頭,郁郁不得志。劉勇倒臺,本以為終于可以榮升統領,哪知秦煥極卻空降而來,他憋了這麼多年的郁憤集中爆發,自然會煽動下屬對付秦煥極。
這樣的人,若是把他放到合適的位置,想必能做出一番事業。
許泉盛終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夢,跪下顫聲道:“謝皇上隆恩!”
燕云瀟虛扶了他一把。
許泉盛一跪一站之間,已經明白了過來——
皇帝先是用賞錢加倍來安撫最底層的士兵,然后用官位分化了中層的營官,離間了這部分中堅力量,瓦解了最堅實的抵抗。
而后利落地殺張實,卻又待他以禮,許他京城守備統領一職。皇帝一來給秦煥極去除了威脅,二來在士兵中樹立了忠奸分明的明君形象。
皇帝來營地不過短短半個時辰,卻已經將這只五萬御林軍整頓得上下如一。
多麼狠辣的手腕,多麼精深的算計。
皇帝不過才二十歲。
還有皇帝最后那句看似閑聊的話……
“令郎武藝高強,朕佩服不已。”
皇帝知道他兒子酒后打死人的事。
許泉盛全身發抖,心中凜然。
他清楚,只有保證京城守備軍永遠忠心于皇帝,他和兒子才能活下去。
營地旁不遠處,有一彎寧靜的湖泊。
天空飄落了初雪,林鴻卻早有準備似的,撐起一把青色的簡約油紙傘。
燕云瀟緊了緊披風,慢慢地往前走著。
林鴻溫聲問道:“皇上想不想泛舟?”
燕云瀟點頭,又道:“傘拿走吧,漫步雪中,何等快事。”
林鴻無奈道:“會著涼。”
燕云瀟哼笑一聲:“如此看來,朕與丞相簡直是兩輩人了?朕想著風流快意,丞相卻只想著添食加衣,無趣。”
林鴻只好收起了傘。
兩人來到湖岸,一葉扁舟正泊在岸邊。林鴻先行上船,沖燕云瀟伸出一只手。
燕云瀟卻看也不看,徑直一躍,輕盈地落在舟中。
林鴻眼里閃過無奈的笑意。
小舟向湖心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