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源成一開始以為丞相是戀棧專權之人,去請教前頗有些惴惴不安。哪知丞相竟知無不言,一派慷慨真誠,把許多重要之事都交給他做。他感懷丞相的胸襟和氣度,越發敬佩。
有了谷源成協助,林鴻這幾日閑了下來,便時時琢磨皇帝的情緒。他一天兩次往宮里送栗子糕,皇帝卻總是神色淡淡的。
來找他的官員小心翼翼地問他,是在擔憂西北的旱情,還是南邊的匪患?林鴻面色冷峻地搖頭,心里卻在苦笑,他不過在想皇帝為什麼心情不好。
這晚他給皇帝送了一杯桂香蜂蜜牛乳茶,皇帝臉上總算有了點吝嗇的笑意,就著牛乳茶吃完了栗子糕,約他明日在御花園散步。
林鴻心里的大石頭放下,暗暗記下:他喜歡喝甜的。
翌日,秋高氣爽。
燕云瀟穿著件淡青色袍子,握著從不離手的折扇,慢悠悠地在御花園散步,不時折下一枝金桂。
已是十月初,金桂卻仍開得燦爛。這是從北域移植的樹種,耐寒,桂花能一直開到十一月底。
“前幾日,秦煥極和朕閑聊時提到,御林軍似乎對他多有不服。”燕云瀟道。
林鴻一直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聞言道:“御林軍被劉勇掌管了二十多年,早已成為半只私軍。劉勇下獄后,眾人都以為副統領許泉盛會接任統領之位,哪知秦煥極卻被前太后推上統領之位。他之前與御林軍毫無淵源,自然難以服眾。”
燕云瀟道:“秦統領是個有能力之人,性情非常隱忍,是成大事之人。”
他從林鴻給他的那張紙上,知道了秦煥極的曲折身世,決定重用他。
林鴻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當即道:“臣這就設法敲打御林軍一番,幫他坐穩統領之位。”
燕云瀟微微一笑:“不。”
“什麼也不要做,讓御林軍鬧得越兇越好。”
林鴻知皇帝已有了章程,便不再問了。
兩人繞著湖岸向對面走去,燕云瀟道:“朕最近夜里睡得不好,昨兒喝了相爺送的牛乳茶,倒是睡得好些了。”
林鴻關心道:“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不要宣太醫來看看?”
“不用,朕已經知道病根。”
林鴻:“那是為何?”
燕云瀟頓住腳步,轉過身來。
林鴻忙站定,就見皇帝眼含戲謔,嗔惱地道:“相爺把朕的愛妾們一股腦打包送走了,沒有溫香軟玉在懷,天氣又如此寒涼,讓朕怎生安眠?”
燕云瀟用折扇在林鴻胸口敲了敲,不悅地道:“嗯?”
清淡的香味從皇帝身上飄來,林鴻全身僵硬:“臣……”
燕云瀟好整以暇地盯著他。
林鴻喉結滾動,艱難地道:“臣這就去……”去什麼?把侍妾找回來?他一點也不想這樣說,于是硬生生卡住了。
燕云瀟上前一步,兩人本就貼近的距離又縮短了一截。
他低聲在林鴻耳邊道:“相爺仔細想想該怎麼辦。是去給朕選百十個美人進宮,還是……相爺日日來給朕暖床?”
輕若鴻羽的呼吸噴灑在耳骨上,林鴻僵成了一塊木頭,全身血液倒流,匯集在頭頂。他動了動嘴唇,卻一個音也發不出來。
燕云瀟看著他僵在原地,朗聲大笑,愉悅地搖著折扇遠去了。一縷風吹起青袍下擺,周身都是俊雅風儀的文瀚之氣。
直到人影消失不見,林鴻才一點一點找回了身體的控制權,全身早已被汗浸濕。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苦笑道:“迷死人的小鬼頭。”
明知皇帝只是玩笑話,可當晚林鴻還是抱著一絲僥幸進了宮。燕云瀟喝完了牛乳茶,放下手中的鄉野志異,奇怪地看著還站在原地的林鴻:“相爺還有什麼事?”
林鴻猶豫了一下,問:“皇上可感覺冷?”
燕云瀟道:“不冷,丞相冷嗎?”
“……臣也不冷。”林鴻道:“無事,臣這就告退了。”
燕云瀟埋下頭繼續看書,敷衍地揮了揮手:“去吧。”
林鴻走出寢宮,嘆了口氣,暖床什麼的,果然是皇帝的玩笑話。
幾日后,御林軍爆發了一場騷動。
今日本是御林軍分營操練的日子,統領秦煥極下令將操練的時間延長半個時辰。御林軍本就不服他已久,當即撂了挑子,在營地玩起射雁來。
燕云瀟帶著林鴻來到營地,看到了一幅混亂又滑稽的場面。
最底層的士兵們熱火朝天地射著雁,生火烤著吃。營官及以上,卻站成一排,虎視眈眈地望著前面三人。
最前面,秦煥極沉著臉,注視著面前的許副統領和張副統領。他又高又壯,周身散發雄渾的氣勢,兩名副統領氣勢也不弱,冷峻地和他對視
一個是名義上的御林軍最高統領,另外兩個卻是御林軍的實權副統領。
燕云瀟笑吟吟地走過去,道:“喲,怎麼在這里干瞪眼。”
秦煥極立刻恭敬道:“參見皇上。”
林鴻看到此人無比嫻熟地站到皇帝身后,神情依賴宛如忠犬見到主人。他皺了皺眉,心里敲響警鐘。
許泉盛和張實先是一驚,不知皇帝為何來此,謹慎地行禮請安。
“朕就是隨便逛逛。”燕云瀟笑道。此時恰有一只大雁被射中掉下,他驚道,“真是好箭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