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方才好像發現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這話語就顯得有些刺耳。
燕云瀟收回手指,漫不經心地補全了剛才的話:“……難怪丞相,年近而立還未娶妻。”
林鴻淡笑道:“朝廷中事務太多,臣暫無娶妻的想法。”
燕云瀟裝作若無其事地道:“此間事了,朕便找人為丞相分分憂,丞相也可抽出時間,享受閨房之樂了。”
林鴻依然從容:“但憑皇上安排。”
所謂分憂,實則是削權,林鴻心中了然。他知皇帝不信任他,找人取代他是遲早的事,他并不十分在意。至于后半句話,他只當是皇帝的客套之詞,聽過就算。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后半句話才是皇帝的重點。
燕云瀟一直暗中觀察著丞相的神色,見他一臉光風霽月的坦然,眼神平靜如萬里無云的晴空。方才那雙暗藏著暴風雨的黑沉眸子,似乎只是眼花的錯覺。
難道他想錯了?
燕云瀟狐疑地又看了他一眼,頂著滿腦子混亂,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崖底濕潤陰涼,遍地是野生果樹和不知名的花。在天色暗下去前,兩人進入一個山洞。
林鴻抱來枯枝和碎葉,熟練地升上了火。火光把山洞照得亮堂起來,這是一個天然的巖洞,地上有一些碎骨頭,像是野生動物進食后留下的痕跡。
“皇上把外袍脫下來吧,臣來烤干。”林鴻拿樹枝撥了撥火堆,火苗便躥得更旺。
燕云瀟條件反射地攥緊了衣服,神情復雜地看了林鴻一眼。
林鴻不解,勸道:“已經入秋,天氣寒冷,皇上穿著濕衣服,容易著涼。”
燕云瀟猶豫了一下,磨磨蹭蹭地脫下外袍遞過去,他身上便只剩一件里衣。
今年秋天格外的冷,又被寒潭水澆了個透心涼,外袍一脫,燕云瀟就打了個哆嗦,往火堆旁挪了挪。
林鴻替他烤著衣服,擔憂地看著他,又往火堆中加了些樹枝,讓火燒得更旺。
火堆中的枯葉不時噼里啪啦地爆個響。
燕云瀟抱著膝蓋坐在火堆旁,隔著橘紅色的火光,帶著三分探究七分審視地盯著林鴻。
林鴻自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只當他是冷得受不了,便溫聲道:“馬上就好了,皇上再忍耐一下。”
視線依然沒有消失。
林鴻疑惑地抬起頭,整個人一僵,有些倉皇地移開目光,不敢再看第二眼。
皇帝只著一件濕透的單衣,緊緊地貼在身上,勾勒出身體線條。一綹濕發垂落在耳畔,右耳耳骨上的銀色彎月耳飾閃閃發光。
燕云瀟把他的神情變化盡收眼底,同時略微吃驚地觀察到,丞相的耳朵紅了。他抬手把落下來的頭發別到耳后,不動聲色地低頭看了一眼,并未發現身上有什麼異常。
“干得差不多了。”林鴻眼觀鼻鼻觀心,把烤干的衣服遞給燕云瀟,又道,“皇上把里衣脫下來吧,濕的貼在身上,容易著涼。”
說完,他站起身往外走去:“皇上先換衣服。臣去外面摘些野果。”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見,燕云瀟才慢吞吞地脫下里衣,裹上干燥溫暖的外袍。冷了太久,驟然遇熱,他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腦袋也有些昏沉。
林鴻摘了一荷葉的野果回來,先每種各嘗了一遍,確認無毒,又選出個頭大的、甜的,讓燕云瀟吃。
換做過去,燕云瀟只會覺得這是臣子應該做的,可那個荒誕的猜測縈繞在他腦海,他便覺得丞相此舉有些過于細心了。
荒郊野外的,能填飽肚子就萬幸了,只要毒不死,他都能吃,有必要特意給他選甜的果子嗎?
又或者,在丞相心里,他就是個隨時隨地都要錦衣玉食的嬌氣包?
燕云瀟狠狠地咬了口酸甜多汁的果子。
此時里衣也烤干了,林鴻又借故出去了一趟,留給皇帝換衣服的空間。
燕云瀟穿上干燥的里衣和外袍,終于不再凍得發抖。不知是不是胡思亂想用腦過度,腦袋越來越暈。
林鴻在洞口堆了些枯枝碎葉點燃,劃出了一圈火帶,防止野獸靠近。又去抱了一大堆干柴過來,保持火勢旺盛。
做完這一切,他轉頭一看,燕云瀟抱著雙腿,趴在膝蓋上昏昏欲睡,雙頰泛著不正常的嫣紅。
林鴻一愣,走過去蹲在他面前,輕聲道:“皇上?”
燕云瀟有氣無力地唔了一聲。
“冒犯皇上了。”林鴻道。
他伸手探了探燕云瀟的額溫,溫聲道:“有點發熱,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燕云瀟搖頭。寒潭水太冰,濕衣服又穿了那麼久,他身體并不是特別好,著涼是正常的。
林鴻當機立斷地道:“睡臣腿上吧,能暖和些。”
燕云瀟沒什麼力氣地點了點頭。明天還有一出大戲,他必須保持體力。至于其他的,他一動腦子就頭疼欲裂,只好暫時不去想了。
林鴻扶他在腿上躺下,解開他的頭發,用自己烤干的外袍給他擦著。接著用竹筒裝上水,架在火上燒熱,浸濕手帕,小心地敷在皇帝的額頭上。
燕云瀟閉著眼睛,感受著頭發被輕柔地擦干,溫熱的手帕敷在額上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