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之前,他們已經在一起躺了千年,萬年。
千千萬萬年都在一起,這是一種比前世今生更永恒的廝守。
多麼浪漫啊。
林鴻快意地笑出聲來。
“皇上,臣其實……”
話還未說完,他停止了下墜。
誒……停止?
噗通!
他狠狠地墜入了水中,然后又浮了上來。原來這里是一處深潭,哪有什麼萬丈懸崖。
林鴻正沉浸在滿腔瘋狂浪漫的幻想中,陡然被澆了個透心涼。他還未回過神來,便覺得喉嚨口抵上了一個冰涼的東西。
他抬起頭,看到了燕云瀟冰冷的漂亮眼睛。
那柄霜鐵制成的折扇,正抵在他脆弱的喉口處。
“朕想與丞相做一個交易。”皇帝的聲音和眼睛一樣的冷。
皇帝全身濕透,黑色常服緊緊地貼在身上。眉眼漆黑如墨,面色白皙如雪,輕抿著的唇卻是淡粉而濕潤的。發冠早已掉了,一頭濕潤的墨發披在肩上,噠噠地滴著水。
更要命的是,水下面,皇帝的腿緊貼著他的腿。水冰冷,兩人的身體灼燙。
林鴻想往后退一退,可他一動,皇帝眉目驟冷,扇尖向前遞了一分。林鴻只好停住,有些艱難地說:“皇上請講。”
燕云瀟輕聲道:“朕也不想如此,但為防萬一,只能委屈相爺一下了。”
“山上有藍衛五千,加上京城守備軍兩萬,只要御林軍不出手,朕是穩操勝券的。”
“……所以,只好委屈相爺和朕在這荒郊野外待一晚,待到明日大局已定,再隨朕回朝。”
林鴻何其聰明,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皇帝擔心的是什麼。皇帝在擔心他見風使舵,指揮御林軍當墻頭草。
皇帝依然拿著折扇指著他的喉嚨,水珠從扇尖,一滴一滴淌入他頸中,滾燙。
濕透的衣服緊貼在皇帝的腰身上,襯得那腰身更細了。那眼波也是水做的,冰涼地流轉在他身上。
洛水之神。林鴻心里浮現出這個詞。
皎若太陽升朝霞,灼若芙蕖出淥波。
一腔官話堵在喉中,林鴻沙啞地道:“冷不冷?”
燕云瀟皺眉,扇尖又往前指了一寸:“休要顧左右而言他。”
林鴻輕嘆道:“臣早已說過,只要君求,只要臣有。”
燕云瀟審視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林鴻又道:“藍衛以一敵十無懼,皇上定能控制局面。”
燕云瀟眸色一冷:“你還知道些什麼?”
“臣還知道……”林鴻輕聲道,“這扇骨是霜鐵所制,瞬間便能刺入臣的喉嚨。”
“臣還知道,那日在酒樓出手的是藍衛。”
“臣知道,皇上從來沒有真心信任過臣。”
“可是……”林鴻輕輕一笑,溫聲道,“那些都沒有關系。”
“只要君求,只要臣有。皇上無論想從臣這里得到什麼,臣都絕無怨言。”
燕云瀟靜靜地盯著他,許久之后,緩緩收回折扇。
林鴻往后退了一步,在水中避開皇帝灼熱的腿。他道:“先上岸吧,皇上莫要著涼了。”
說完,他轉身往岸上走去,大大方方地把后背空門留給皇帝。
燕云瀟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后。
上岸后,林鴻扯下一截衣袖,道:“皇上頭發濕了,披著容易著涼,讓臣為皇上綰發。”
燕云瀟點頭。
林鴻輕輕托起那濕潤的發,稍微擰干水,用衣袖綁起來。
兩人要在一起待一個晚上,氣氛太僵自然難捱,丞相既然已經言辭懇切地表了忠心,燕云瀟自然不介意讓氣氛緩和一點。
他挑了挑眉,拉了拉林鴻那短了一截的衣袖,恢復了平日的風流笑意,調笑道:“喲,丞相這可是為朕斷了袖了?”
說著,他輕佻地用指尖劃過丞相的手腕:“難怪丞相……”
指尖下,是一掌劇烈跳動的滾燙脈搏。燕云瀟每次在后宮挑逗侍妾時,侍妾的脈搏就是這樣的劇烈。
燕云瀟猛地打住,不敢置信地抬起頭。
眼前是一雙黑沉得看不見底的眸子。
第 25 章
燕云瀟死死地盯著面前這雙黑沉的眼睛,一幀又一幀的畫面在腦海中回閃。
丞相半跪在他面前,握住他的腳腕。
丞相耐心地哄他喝粥,為他揉按穴位止痛。
丞相每日一早進宮送栗子糕。
丞相遞給他那串糖葫蘆。
暖閣中,丞相跪在他面前,祝他千秋萬歲,歲歲皆歡。
御花園中,丞相握住他的手,擦著指尖微不足道的傷口。
后宮里,青樓中,丞相一次次不厭其煩地接他回宮休息。
以及方才……丞相毫無抵抗地被他推下懸崖。
被他抓住肩膀掠出三丈,又被他輕飄飄推下懸崖,丞相是沒反應過來嗎?以丞相的武功,沒反應過來的幾率有多大?
幾乎為零。
燕云瀟不是沒注意到這些細節,可他生性懶散,只要事情按他定下的方向在發展,他便不會去在意細枝末節。事事都考量,那豈不是活得太累了?
可所有這些細節加起來,意味著什麼呢?
他的手指仍搭在丞相的手腕上,劇烈跳動的滾燙脈搏,如一顆鮮活的心臟。
林鴻已經給他綁好了頭發,疑惑地道:“皇上?”
燕云瀟垂下眼眸,一瞬間就斂住了所有情緒。
林鴻見他不語,關心道:“怎麼了?是不是哪里受傷了?”
很平常的關心話語,放在從前,燕云瀟一聽就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