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下來,奴婢倒還真沒那麼討厭他了。”
她仔細想了想,又道:“所有對皇上好的人,奴婢都討厭不起來。”
燕云瀟高深莫測地一笑:“他對朕好,那是因為他有把柄落在朕手里。”
他動了動,躺得更舒服些,把玩著折扇笑道:“現在他勉勉強強算是咱們的同盟,可以暫停討厭他。等朕往后通知你們,再重新開始討厭他。”
銀燭立刻舉起手指發誓:“遵命!奴婢永遠與皇上同進退!”
流螢無奈地搖頭笑笑:“皇上這話說得,真是孩子氣。”
躺了兩天,燕云瀟全身骨頭發癢,下午便約了云煙去京城游玩。
后宮諸位美妾中,朱霞宮的云煙知分寸,彈得一手好琵琶,又在紅鸞樓與皇帝有一夜之緣,最得皇帝寵愛。皇帝隔三岔五就去朱霞宮小酌,可總會在子時之前,被不解風情的丞相勸回寢宮睡覺。
云煙恨透了丞相,每當他想抓住機會親近皇帝,丞相就陰魂不散地出現了,他簡直覺得對方在有意針對他。可他想不明白,丞相這樣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又何苦針對他一個賣身為生的小倌?
今日天氣晴朗,皇帝帶著云煙去聽了戲,吃了西頭的蜜漬烤鴨——其實是皇帝自己想吃,又去京郊踏了青,親手摘了朵山茶花別在云煙的鬢發上。
回宮時日已西斜,馬車停在朱霞宮門口,皇帝賞賜的金玉如意、夜明珍珠、金釵銀簪一盒盒往里送。云煙卻沒有多看一眼,在他眼里,俊美無儔的皇帝比珠玉金銀好看多了。
但遺憾的是,皇帝始終沒有碰過他。
他含情脈脈地盯著皇帝:“皇上可愿送奴家進去?”
燕云瀟溫柔地說:“朕怕一進去,就舍不得出來了。”
“不出來正……”云煙癡癡地盯著皇帝,話還沒說完,身后傳來一道沉穩的聲音。
“參見皇上。”
云煙滿腔情話都堵在喉口,轉頭果然看見丞相那張討厭的臉。
又是這樣!
這人為何如此陰魂不散!
但他只敢默默腹誹,面上卻老老實實地行禮告退了。
燕云瀟轉過身,似笑非笑地盯著林鴻:“朕前腳剛回宮,相爺后腳緊跟著就過來了,真是好快的速度。”
林鴻立刻賠罪:“臣有要事要向皇上稟告,故而在此等候,望皇上恕罪。”
“走吧,邊走便說。”燕云瀟負著手,慢慢地向御花園踱步而去。
林鴻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皇帝頭戴一頂金冠,一身白衣,腰間一條九龍淺碧玉帶,襯得腰身很細。微風吹起衣袍下擺,露出一截修長有力的小腿。
恍神間,皇帝已經走遠了,墜入了御花園的無邊花海中。
林鴻大步跟上去,落后于皇帝半步,溫聲道:“皇上怎麼不穿披風?身子才好了一些,當心著涼了。”
燕云瀟隨手折下一枝粉色薔薇,涼涼地睨了他一眼:“朕身體倒是好得很,就是吃得不太好。飯菜里連油水都沒有,難道國庫已經空虛到如此程度了?”
林鴻知他是抱怨自己改了菜譜,不由得一笑,耐心解釋道:“皇上前兩日身體不適,宜吃些清淡溫養的菜。如今皇上既已無礙,臣已吩咐過御膳房,晚上便做皇上愛吃的菜。”
他說著,打開手中的食盒:“府上廚子剛好做了栗子糕,剛出鍋,還熱著,皇上嘗嘗。
”
燕云瀟吃了一塊,入口即化,是熟悉的香甜味道,只覺得比之前更好吃。甜味讓他心情舒暢起來,假意抱怨道:“把這廚子獻進宮多好,省得相爺每日親自拎進宮。相爺可是日理萬機的人,多耽誤工夫。”
林鴻但笑不語。
燕云瀟也不再說話,也不問他有何事稟報,只悠然地往前走著。
林鴻始終落后他半步,不時替他摘去肩上的落葉和柳絮。中途皇帝的衣袖掛在了花枝上,林鴻幫他解下。有蜇人的大蜜蜂嗡嗡地飛來,林鴻就撿起小石子打落。
一路沉默,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到了御花園角落,站在那棵大樹下面。
燕云瀟已經吃完了栗子糕,伸手往懷里卻沒摸到手帕,太監也被他留在了御花園外。
林鴻道:“冒犯皇上了。”
他從懷里拿出手帕,小心地托住皇帝的右手手腕,擦去那指尖上的糕點屑。
燕云瀟笑盈盈地任由他動作,那雙桃花眼彎起來笑時,看誰都像是滿目深情。
只一眼,林鴻就像被燙到一般,不露聲色地移開目光。他望向那棵大樹,想到那一年,也是在同樣的地方,他為那個小孩擦去手上的糕點屑。
可是……皇帝還記得嗎?
暮時的涼風吹散了枝上的桃花花瓣,一片花瓣飄然地打著旋,堪堪落在皇帝的側頰上,不動了。
晚霞初露,皇帝白衣帶笑,桃花花瓣讓他面露暈紅,讓晚霞失了顏色。
林鴻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摘下那片桃花花瓣。
那一瞬間的柔軟觸感讓他失了控,問出了那句忍了十幾年的話:“皇上可還記得那晚……”
“丞相。”燕云瀟突兀地打斷他,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丞相不是說,有事情要告訴朕?”他說著,往一邊的黃玫瑰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