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析沉的五感也因此漸漸清晰——鋼板纏得好疼啊。
微微睜開眼睛又是一片漆黑。
難不成真瞎了?
他想。
身上的銀針卸了下來,四肢的針卻扎得密,他的手根本動不了,唯一能聽使喚的則是手肘處。
幾天油鹽不進,濃湯中藥一碗一碗灌,面上起了色,人卻渾身沒勁。
他靠著腰腹發力欲坐起,肩膀一下被外力扼制回去,手沒松針,江御不敢輕舉妄動,在他的耳邊討好般舔了舔,像是在告訴自己,他在這兒呢。
濕潤的舌尖輕輕蹭了蹭,林析沉嗅見鬢邊一股淡淡的輕裘味,汗濕的額發剮蹭在他的頰面,他緩緩舒了口氣,沒再掙扎,扭了扭頭想看看對方。
可是他什麼也看不見,低聲喚了一句江御的小字,伴著熟悉的氣息,然后又不知不覺睡了去。
晚間才把所有銀針松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林析沉悄無聲息把該死的眼帶扯下,微微垂眸,眼瞼中的血絲不減,吻紅了眼尾,散暈在眼角揉得紅潤。
江御去撫了撫他的眼尾,薄薄的一層觸感如絲,林析沉借著燭火分辨了日夜守在榻側的人。
他是不是在做夢啊。
林析沉想喚他的名,不過微微張嘴,就被江御一點一點親了上去。
他再也聽不得心愛之人的叫喚,細膩的吻刻渾然不覺鬧重了,叫林析沉頓時全身骨酥肉麻,任那該死的鋼板緊緊束縛住掙扎的骨頭。
“家貧祿既薄,儲蓄非有素。”江御咬在他的耳朵,逐字逐句像在叮嚀什麼至關重要的東西:“時遠說想守岷西,我的騎兵才會來。
可是我想讓你永遠好好的,不要讓我擔心。”
林析沉抿了抿唇,猝不及防又接著被吻住唇角舔開唇縫。
“……”
“是那天惹你生氣嗎?”
沒等林析沉說話,倒是自己沉浸于自言自語的世界,放低軟了聲色,一遍一遍喊他的表字。
林析沉的眼睛給他喊出了層淚花,心中酸苦,鋼板子笨重抵擋不過他的動作,只好求饒道:“我沒有生你的氣。”
好折騰人啊,還是把他弄走吧。
林析沉順著他的話哄,分心顧著他的言,漸漸睡下了,不知道又睡了多少天。
“邊境商賈。”
盧煒剛從戰線上脫身,順道帶來消息。
自條約撕毀后,邊境禍水連綿,互市通商從長遠來看,自是十六部撈著便宜。
那短時間呢?
唯有一個可能:借通商之名掩人耳目,干走私生意。
軍火走私。
常年走私的定北侯對此法爛熟于心,也早就猜到了這麼些上不了臺面的腌臜事。
在邊境巡散兵也遇著些運火藥的人,商人,土匪,邊沙頭手,各式各樣。
當時開開心心把東西收入囊中,放任其繼續發展,為的也不過是等時機成熟,再坐收漁翁之利。
倒是沒想到,放虎歸山釀成禍端。
“查,給我查。”
江御緊緊攥住纏在半掌上的韁繩,目光灼人。
還能有誰,巨賈段宏發,一個誰也不愿意在戰時得罪的人。
劉穹仰站在十六部背后,大批大批打九營的刀劍矛少不了這賊子供應。
段宏發今敢依傍外族,不容江御發號施令,就夠史儒口誅筆伐的。
但,他跟從的是劉氏,是皇族,是大義啊。
江御遲遲不動他也出自這個原因。
但是底線是個很神奇的東西。
“是時候該一鍋端了。”
九營是真的飯桶,江御在岷西拖了敵軍幾個日夜,命懸一線,整日枕戈達旦。結果那群糙漢子非但不知道窮而后工,反倒是天天唱亡國,盡余樂。
將才。
他要一個能打仗的人,能替他殺盡碩鼠的刀,兼顧九大營最重要的關隘。
“諸君久等了。”
江御快馬加鞭從岷西趕來,中途換了幾匹戰馬,才趕上所謂的軍會。
九營的前身是十二大營,江御親手建立的,各營主帥各司其職,互相幫助,也互相制衡。
盧煒始終緘口不言,靜靜地坐在一旁聽其他八營主帥推諉扯皮。
一個鬧著自己四面楚歌,狂撥公糧,一個埋怨自作主張窮兵黷武,才把糧吃得一干二凈。
軍會聽起來響當當,齊聚一堂的皆是當年同江御出生入死,見過世面的弟兄,眼下因為一點雞毛蒜皮,唾沫橫飛,值班守門的士兵聽了都嫌晦氣。
此時此刻,江御的來臨如同一顆定心丸,相比起陌生的“皇上”,大家對“定北侯”四個字更為熟悉。
軍中沒有天子,眾人以“大帥”做稱,炸開鍋的營帳瞬間平息,江御似笑非笑,揚了揚手里拎出的一顆血淋淋的人頭,直接甩在眾人面前。
滿蒙人的頭顱,剛剛割下,還正新鮮。
斡旋在最北端的主帥驚異地看著這令人惡心的東西,倒不是害怕,而是認出了死者。
此人正是主打九營陣地的圖葛瑪部族首領!
這人陰險狡詐,營中就沒幾個人領兵作戰碰見他的兵馬能打贏的。
竟就這麼被江御給嶄了。
“還以為這里多難打啊。”
江御狠毒的目光挨個掃過在場的所有人,嗤之以鼻:“驍勇軍將往你這里送來,糧草火藥往你這里砸來,老子在岷西尚能與數萬聯軍抗衡,你九大營畏首畏尾,干的都是些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