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飄搖,皇城的水道積壓,堵塞,泡臭。
江御興致缺缺地看著那些跪在大雨中“主和”的人。
賠錢吧,割地吧,再不濟,把盛家推出去討好敵軍吧。
江御手中的果脯吃完,慢悠悠地轉回殿內,熱了壺酒,繼續站在窗欞旁,一個個年邁而資歷尚深的大臣受不住滂沱大雨,倒在雨水中……
忽然,有幾個臣子舉旗高呼,不再是念安國,而是指著鼻子罵踐踏宗法,才引來禍事,口出狂言,大有把外族頭頂上的“匡扶正統”四個字發揚光大的意思。
江山如何糟蹋如何作賤江御都喜歡看,可是,踩在同袍骸骨之上唱歌,江御忍不了。
他們在喧鬧,我安國地大物博,現下國內經濟不穩,勞民傷財是昏君,主和,不僅僅意味著斷送死在九營的將士,意味著卑躬屈膝,皇帝或許會怎麼做,為著百姓,為著“太平”,但定北侯絕不會放縱虎狼聚勢。
他還記得高高舉起火炬的斥候。
一旦認了和,打著匡扶正統旗號的蠻人,也配干涉我朝內政?
那撞死的輔臣剛剛倒下,翰林院的學士聽見一群人跪在大殿門口,心中窩出了火,也不管天子腳下,怒罵道:“國之碩鼠!今日你們敢信誓旦旦認下這份喪權辱國的條約,明日帝都腳下踐踏的,是我安國幾百年的國祚,嘴上功夫不行,倒是威逼利誘!”
當下齊刷刷地也跪在青石板上,朗聲報言。
五十里笙歌散,江御早就預見了這樣的發展,雄偉貫天的攀柱染了舊臣的血,左右閣老忙去攔扶,殷紅的腥水漫浸衣襟,狂風驟雨風愈演愈烈,敲打窗欞,順叉桿滴落成池,好生噪雜。
演化是個過程,說不得“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大話,但值得肯定的,在大勢所迫四個字后,“正統名門”“主和主戰”,似乎都顯得無關緊要,也微不足道。
江御站在最旁觀的角度,看著激憤峰值,再預見平息。
這個時節,待雨后,就過冬啦。
于是,遠在北疆的林析沉前前后后得到的消息便是十六部舉全國之力反擊,和皇帝御駕親征,重戍九大營的消息。
林析沉把信函疊放到一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遠處角鼓響,自他跑了輜重地后,寒風勞頓傷了身,便乖乖地守在岷城,迎接大大小小的破城軍。
十六部的兵力集中在九營,他這里尚且能應付,只怕策地重心轉移,沒有朝廷派兵,只有死戰。
死戰還是戰死呢。
林析沉夾著函疊,輕輕磕了磕桌角,忽有一人掀帳入內,奉熱藥,林析沉頓時眼睛狂跳,無甚在意地越過侍衛,瀟瀟灑灑出了帥帳。
梁永琮跟在后面頗為無奈:“待會兒再溫吧。”
疏通馬道,整飭守備軍,擴建戰壕,每一樣都是頑疾,每一樣都需要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塔層值守的老兵又喝醉了。
他東倒西歪攤在瞭望塔頂,這里可以盡收心岷北的夜,值夜的士兵幾乎都眼熟了他。
重暮蒼桑的老人與灰撲撲的舊樓一齊被遺忘在西北腹地 。
“把他攙回去?讓人看見影響不好,“一個守衛掂了掂腳,老頭兒抱著虹口,嘴里吟喃著 地方戰歌。
“咋攙?擱這兒又瘋癲亂跑,那塔是危樓,你我七手八腳上去,一個不小心給摔死。”
“……”
久而久之沒人去管他,剛入營的新兵不明所以,遠遠的去打聽,來人吸著火槍吐云吐霧,銹蝕的槍管口上厚重的煙灰飛揚。
“那老頭兒啊……嗯……當年輕騎雖說散了伙,卻都給那些有功勛的士兵留了位,征召的普通將才,壯的年輕的老的殘的,皆分了土地,賞了碎銀,是優待了。”
來人說到一半,深深地吸了一口煙,又是一翻長噓短嘆,新兵被吊胃口,要他說下去,可哪兒來這麼多后活。
“老頭倔,辭了三州城拔下的肥差,在岷西混了個參將來當,多傻啊,后面不知怎的就瘋了。”
作為邊陲小鎮的岷西,邊境通商都撈不到一個子,黃沙濤天,離糧倉遠,有什麼能入他人眼,又有什麼光彩之處讓林析沉派兵首防。
正斷斷續續地談,遠方天際壓出一片密云,恍若滾滾濃煙拔地而起,整齊劃一的鐵蹄踏響了腳下碎石。
故襲!
心中閃過著兩個字,他幾乎是竭盡全力地瞪大眼睛,慌不擇路,口不擇言,邊尋火折子,邊道:“去!擂鼓!傳信通知去盧將軍,拋鐵蒺藜,等等...”他慌亂中尋的火折潤濕了,怎麼也擦不出大光,低聲罵道:“要他娘的命!”
與此同時,城墻上倒是淡定從容站了一抹身影。
林總指揮波瀾不驚,遠處海東青長嘯,穩穩地歇在他的肩頭。
“你好重啊。”
鷹隼歪了歪頭,臟黑的爪子鉗在薄薄的衣料上,招人嫌。
江御的兵。
未見主將開道,林析沉生疑慮,要趕去前方看看,剛退開一步,便被人環抱住,順便趕走了棲在他肩頭的鷹鳥。
什麼時候輪到它捷足先登?
涔涼熟悉的甲片凜冽在背后,下一秒聽見一陣低聲喃語,糊糊地撓耳朵。
“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