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旗獵獵作響,林析沉在風沙中微微睜開眼睛,張開的嘴想回答什麼,最終只字未言,胸膛郁結的氣血壓得他喘不過氣。
江御慢慢緊蹙了眉,手上戴著護指不方便去探脈,便微微彎腰,用嘴唇輕輕觸在林析沉額頭上,感受熱溫。
充盈的人手和精強的裝備從根本上判定了勝負,林析沉帶的人馬寥寥,幾個傷勢較輕的紛紛卸了刀劍,投去目光去看林析沉。
還沒圍過去,便被江御的人手擋了下來,自不敢忤逆圣命,領著傷痛去尋軍醫。
右肩的血洇漫,江御不敢拖大,自視沒有探出個名堂,打橫抱起懷里的人。尖銳的甲胄披身,腰側佩刀鞘梢紋刻嚴整,幾乎是非常正式的戎裝了。
林析沉穿得單薄,松松垮垮的衣衫撕破了口,染濕右肩的血一滴一滴順著衣襟滾下,林析沉把擰得彎曲的手偷偷藏在袖子下,還是到了營帳,江御替他擦拭血水時才發現的已經錯位的指節。
第85章 知遇之恩
林析沉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他夢見了阿娘,逢年節的時候阿娘會親自下廚,跟在母親屁股后面瞎幫倒忙成了他兒時最快樂的回憶,每次要糖吃,母親都會變著花樣哄他高興。
畫面一轉,眼前美好的回憶轉瞬化為一把熊熊烈火,他聽見有個小孩在大火中放聲大哭,弱不禁風的小影子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林析沉想抱他走,方才蹲下身,眼前所見又化為了泡影,一個身量高挑的少年往前走著,黎明開道,暖光鋪展天際。
后面老爹吐了草芯,罵罵咧咧道:“傻小子你敢去,死在北城一捆席木都沒有!”
林析沉順著老爹的目光去望,少年的步伐并沒有因此停駐,適得其反愈發快步,林析沉想追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跑起來時,一把利劍遽然刺進他的胸膛……
鈍器干脆利落穿刺過他的心肺,他極力想辨認出對方的面容,胸膛的刀則順著主人的動作翻轉,捅擰,攪動。
逆光之下,蒼瘦泛白的側臉,那個人像極了自己。
林析沉被夢嚇醒了,當即吐了一口淤血。
他很久都沒有做過夢了。
江御衣不解帶守了一天一夜,見了他醒,預備好的滿心歡喜化作酸淚,漩在眼眶。
林析沉要坐起來,右手彎曲的指正了骨,用鋼板僵硬地固定,自然是支撐不住整個身子。
好硬。
林析沉嘗試抓握,鋼板纏在關節,連腕骨都被硬東西死死固定。
江御忙去幫他,怕他又亂動把肩膀的傷重新拉破,便小心翼翼地附在林析沉身后。
原本拉到小臂上固定會方便許多,只是礙于肩傷,用的鋼圈栓鎖在指骨,那樣很容易留下勒痕,當然,比起淋漓的剖面簡直是微不足道。
“蒙我眼睛做什麼?”
林析沉要抬手去揭開蒙在眼睛上的紗布,被江御捉住,低聲道:“避光養幾日,見了風沙血雨,加之重硝煙和炮火染的眼。”
“我不要這東西。”
林析沉轉了轉頭,自是脫不掉眼帶,另一只手僵硬動不了,心中更加惱,要讓江御松手。
“聽話。”江御斂低的聲色有些顫抖,手不由分說地插進對方指縫,慢慢道:“我不來,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林析沉稍顯局促,胸口起起伏伏呼著氣,耳朵里叫喚著雜音,眨了眨眼睛便襲來一陣酸淚,隱約分辨出江御的聲音。
他在說什麼。
林析沉有些焦躁,他睡了幾天,這里是哪里,江御怎麼會來,京城如何,戰況如何,他什麼都不知道。
模糊的觸覺漸漸清晰,卻終如蒙了層布,再次啟齒忍不住干咳了幾聲,習慣性抿了抿早已龜裂的唇。
江御忙去把案上的湯水端去,來來回回溫了幾遍的湯水只被林析沉喝了一小口——咽喉出奇地腫疼,生吞刀片怕也不過如此。
江御領著熱湯肚子里五味雜陳,風沙太大了,外面太兇險了,方才在馬車上編排的一通質問的話瞬間灰飛煙滅,只剩下心疼。
“把那東西拿開。”
林析沉言語中有些兇,始終執拗不過對方的手,指縫間的抓握分外強硬,江御依舊扣住他的手不讓他去亂扯眼帶,然后默不作聲地湊近,輕輕地在林析沉眉心落了個吻。
薄涼的唇和逼戾的氣息壓近,一點一點撫平未知的黑暗帶來的急躁,低沉的聲音回旋在耳廓:“岷西城安好,家宴暫時還不了,待日后歸兵,再求一紙福愿補上。”
林析沉這次聽了個真切,分明是意料之中——江御一定會去守岷西的,那里是他在西北聲名鵲起的故地呢。
而后半句沒頭沒腦的話則讓他哭笑不得,誰記得一張扭扭捏捏的小紙條啊,林析沉想言公事,話到嘴邊無可奈何笑了笑:“好出息。”
他輕輕嘆了一聲,家宴要辦,福愿也要請。林析沉見過他的火銃,他并不想讓江御因為自己把殺手锏輕易暴露出來。
江御則是不屑一顧,因為見過他槍的人沒有一個活口,至于流落在外的侄子,已經被他請進帥帳特意看顧,“即使有人走漏風聲,現下回京請兵,親征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