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遠方有人揚鞭策馬,揚起了滾滾塵沙,仿佛能透過這驚天巨濤,聞悅千里之外的西北。
中年人身著短衫,以粗料裹面,只得露出一雙褐色的眼睛。
大小城池早已經陷入了十六部的掌控,沙塵之下,是被奴役的安國百姓,沙塵之后,是一個個家破人亡的縮影。
中年人向把守的漢子作揖,士兵們面面相覷,最終領了他進了城門。
城后修筑了條漢人街,一應俱全的商店稍有生機,把城門之外的殘骸隔開。
中年人小心翼翼地走進了高樓簇擁的花角,穿過平平無奇的狹窄巷子,映入眼簾一番極樂之景。
楊萬不敢多做環顧,三叩九拜,陡然抬高聲音:“恭迎七皇子!”
“哪門子七皇子?”
林析沉打著哈欠,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捻灌木旁的雜草玩,不甚在意:“忽而跳出來的皇室,越是有人替他直言,就越是可疑。”
呈堂證供皆是有跡可循,而今不過等著接小皇子回來,認一認人,再者,一個屁大點的小孩子,掉進朝堂這汪深水,不得被啃得一點肉渣不剩。
許澗對此沒有深究的意味,倒是提到:“倘使七皇子榮歸,你該怎麼辦?”
許澗頷首側立在院子里,頎長的影子快把庭院明晃晃的陽光全然遮蔽了。
他沒有用尊稱,口吻倒像是來自朋友的詢問,并沒有那麼鋒利的語氣,又像是再平常不過的發問。
他該怎麼辦?
江御的登基不合宗法,要是有名正言順的血統,林析沉便會毫不猶豫地選擇擁立其他。
能獨當一面也好,他可以盡心盡力上諫,年幼懵懂也罷,他不在意擔個恣睢奸佞的名頭,他甘愿從一點一滴引教、成就新皇。
可是來不及了。
林析沉延了抹溫和的笑,將雙手支撐在灌木旁的水缸邊,道:“你想讓我殺誰?”
你想讓我殺誰——殺死當今圣上還是殺了這個不清不楚的小皇子。
你想讓我殺誰——拿捏一個小孩子,掌政于司,重居六部之首;還是屈于人下,故步自封?
“為什麼要猶豫?
許澗的手忍不住顫抖地扣在刀柄上,一身鐵甲戎裝逼戾得緊,讓林析沉有點不舒服了。
他緩緩轉身,稍顯滄桑的臉上卻掛著不怒自威。
為什麼要猶豫,許澗不該問,也不能問,就像有人打破心照不宣的規矩,這個時候,一個人的力量往往是沒有辦法撼動根深蒂固的東西,只能選擇消弭。
“你還是配不了這個位置啊。”林析沉輕飄飄地說道,款款的衣角踩光而來,又靜悄悄掠過許澗身側,“你擔不得,便不會有人擔得。可憐我一生唯一留有希冀的愿景也無法交托,活該死后下地獄被先師指著鼻子罵。”
京城南門延至宮外有喧囂的紅塵,可惜祠堂門外延至十八古廊不會再明一盞燭燈。
許澗只是想到了一條萬全之路,一條林析沉最開始會不假思索舍棄的路。
至于為什麼,或許是因為,深想會觸動那顆堅根固本而又丑陋污穢的心。
可是,沒有走到黑的路,又哪里敢下定義呢?
許澗深深屏了口氣,幾經欲言,下定決心說出口的時候,人早已經消失在日光中。
許澗自行去領了二十軍鞭。
偏院雜草叢生,雖說寒酸了些,但是轉手給世家混著皇帝的名號,價格不會低。
林析沉掂了掂手上的地契,倘使全部轉手,得到的這筆活錢就能投到兵戈配置上,他帶的人少,只能在裝備集訓方面下功夫。
再說了,哪怕九營全是吃白飯的,這麼多年來,在日日夜夜籠罩塔爾瑪湖的烏云下,不都映著驚弓之鳥的影子嗎?
林析沉兀自笑了笑,忽而被角落的手一把帶過,夾在指節的契紙以一種強取豪奪的蠻力偷走,江御附在耳后嗤之以鼻:“雞零狗碎湊不齊百乘,打仗不靠細水長流。”
細水長流只會打草驚蛇,打就得不留余地施以痛擊,讓敵人沒有還手的余地才好。
“做什麼?”
林析沉目光緊縮在地契上,江御玩味地把奪過的契紙晃了晃。
眼見隔的不遠,林析沉便探了手,不曾想即將觸及的手撲了個空,打算放棄時,對方又把契紙往前挪了幾寸,爾后緊跟著的又是撲空……
重復不過三次,迎著那人越發猖狂的嘴臉,被人當街戲耍著實氣怒,林析沉甩了袖子也不管什麼契紙,腳步迅捷地掠過這人,不做理睬。
江御連忙踱步去追,從后面去抱人,一邊賠禮:“何計變賣房子,御賜的東西哪能這麼輕易打發,回頭御史臺少不了罵你。”
“松手。”
林析沉只在意被死扣在寬袖之下的腕骨,江御的指甲陷在骨縫,腹繭反復撫摸揉搓,親昵的動作透露著一股淡淡的繾綣。
“不松。”江御頗為固執,仿佛在宣泄為什麼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指間發力更甚。
“你鬧夠沒有!”
林析沉紅著耳扒開對方鉗制的手,恰好逢一隊暗衛巡查,經過一番面面相覷,便不約而同地朝江御亮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