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成敗,隨風流。
林析沉最終撫滅了燈花,緩緩地合上門。
剛剛轉身,許澗一張焦急的臉把他嚇了一跳。
“你大半夜的干什麼?”林析沉上下打量了一番毛里毛躁的人。
許澗穿得少,中衣多搭了件寬大的袖袍,提了一把劍雙眼迷迷瞪瞪。
“我、我……”許澗前言不搭后語,把腦海里的文字挨個排列,道:“大半夜召見,我還以為是逼宮劫獄或者刺殺皇上之類的,怎麼還回來,也沒聽見什麼動靜。”
走廊外有府中老婆子掛的廊燈,破燈籠攏了一層灰塵,照得光線更加黯淡。
林析沉一天天被折騰得昏昏欲睡,生無可戀地靠在窗戶上聽許澗叨叨叨。
低垂的光束落在林析沉頰側,照得耳廓后面的咬痕越發清晰,濃墨的紫紅掩在發絲下,叫人不能不注意,許澗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想撩開黑絲看個透徹。
林析沉微瞇著眼,警覺到靠近的手,一把捉住許澗的手腕,睜開疲憊的眼睛,危險地斂了斂,“做什麼?”
許澗立即收回手,方才聒噪的嘴也噤了聲。
“走了。”林析沉離去,灰溜溜轉進寢房,燃了燈,照了找銅鏡。
明明沒有那麼痛,怎麼這麼惹眼。
林析沉皺緊了眉頭,伸指觸了觸咬紅的軟肉,一陣撓心的刺痛傳來,只好松手。
于是乎清晨起來第一件事情不是處理公務,而是趁著沒有人,趕到脂粉鋪了買點奇奇怪怪的脂粉遮住耳朵后面的東西。
老板樂呵呵地招呼,嘴里滔滔不絕地說著商話,總抬頭打量林析沉,看得他臉越發漲紅。
其實老板是在看這位小公子的面相,身上流露的官墨氣質清新脫俗,很少遇到,便多留意了一些。
林析沉隨手指了一罐,老板這才回過神來。
“不用找零。”
林析沉趁著日頭晚,遇不到熟人,風馳電掣疾跑回府。
忽然,身后傳來一聲問好。
馬背上的孟池淵見著沒認錯人,立即翻身下馬,牽著馬龍頭往林析沉這邊走來。
林析沉趕緊把脂粉藏到袖子里,瞧見孟池淵走的是入宮的方向,道:“這麼早,趕去宮里?”
“沒有,上下驛站人手不夠,我去接替。”孟池淵說道。
林析沉一句“那快點去吧,不打擾了”還沒蹦出來,孟池淵就道:“也不著急,再說走小路能陪大人同行一段。”
林析沉皮笑肉不笑地點點頭,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多謝啊。”
孟池淵不明所以:“這麼客氣做什麼。”
“哦對了。”孟池淵從袖口掏出一封信,“張先生托我傳的信。”
林析沉接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大人啟程的日子也不遠了,千里之外照顧不了什麼,但是傳傳信、跑跑腿的還是使喚得上。”孟池淵腳步邁得比林析沉還壓抑幾分。
他是想做林析沉的耳鼻喉舌,替他盯著京城貴胄的一舉一動。
“替我跑腿還輪不到你。”林析沉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你清正一時,扼制住世家門閥的喉嚨,他們掀不起波浪,就是我提起屠刀收拾的余地。”
孟池淵一字一句聽得認真,悅然一笑:“大人高看我了。”
許澗曾經也是從暗衛里面出來的,倘若不跟著林析沉廝混,早就加官進爵春風得意了,不然而今,京畿是誰的地盤還不一定。
孟池淵知道,林析沉把更好的前途讓給自己,自己便不能辜負他的期望。
“自信點。”林析沉拍了拍孟池淵的肩,終于熬到夢寐以求的岔路口。
孟池淵揮了揮手,以做告別。
剛剛轉首踏進小道,遠方樹蔭下一抹影子笑吟吟地看著他:“總指揮,好巧啊。”
“……”
林析沉悲憤轉身,想繞開這條路,盛溪亭一馬當先,溜達到林析沉身旁:“總指揮急什麼?”
遇見瘟神哪能不急,出門定時沒看黃歷,接二連三全擋住去路。
“小公子待在家里守孝,還有心思出來瞎晃?”林析沉步幅加快,身上游離的目光如芒在背。
盛溪亭似乎注意到耳朵后的印記,紫紅欲滴,在白日里出奇地清晰。
“禮儀糟粕,有什麼好守的。”盛溪亭滿不在意,默不作聲地靠近了幾步。
“……”當年家父亡故,林析沉乖乖跪了三個月。
“盛乾瀾是個好父親,兵法大家的背景,你大哥盛明昌駐守九營,攘外安內亦然功不可沒,眼睛都不眨一下對自家人下手,你心好狠毒啊。”林析沉意味深長地說道。
盛溪亭品著詞句,嗟嘆道:“總指揮,我在替你掃清前方的障礙啊,盛明昌貪功冒進,扎眼的廢物,沒有用處,到時候總指揮因倒戈而深陷囹圄,多麼可惜。”
“我不需要同別人合謀。”
“幾千人太少了,斗得過養精蓄銳的荒夷嗎?”
“盛溪亭,我告訴過你。”林析沉轉眸,“你還不配跟我談判,我樂意別人傾注的籌碼,但前提是,我要看得上。”
幾千人固然少,可是幾千人的背后,可站著千軍萬馬呢。
“總指揮誤會了我的話,我若請旨離京,需要您照拂著,來日并肩作戰,咱們站在同一邊。”
盛溪亭忽然轉了笑顏,似乎沒有料到幾句話把人惹生氣了,盡管他每次笑起來都是一副地痞流氓的樣子,絲毫顯示不出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