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處理,郁丹門生也會對他手底下空出來的事趨之若鶩,還會處理妥貼以博青眼。
他談不上對郁丹的好感與否,因為資歷他們倆見的不多,且不說郁丹乃景安年間的榜生,大了林析沉三十個年頭。
林析沉繼承林羽衣缽混在刀場,多出外勤,與文官打的交道不多,至不過地方胥吏,于老臣逢面屈指可數。
但是現在,他能確定的是這批決堤而出的青年人身上散發著維新變革、撼動局勢的光輝。
足以譜寫一個時代的華章。
正想著入神,冷不防瘦骨畏縮,冰冷的觸覺徘徊肩胛——江御竟撥下他的肩袖,準確來說應該是用“扒拉”來形容,穩準狠地痛下毒手。
大半胸襟撕扯下,寒冷的指尖點水,小臂原先肩傷反復,眼看著江御就要把那處傷口袒露出來,林析沉正想躲開,江御皺眉按住他的手臂,微慍道:“別動。”
引人注意的不算是肩傷,因為林析沉做過料理,日日記得換藥纏扎,似是真的被梁永琮那句“日后只怕連筆也不能執”給嚇壞了。
令江御發怵心驚的乃是胸口沿著腰腹的一塊塊淤血烏青。
青紫血瘀交織在一起,斑駁破碎。
“別看了。”林析沉懨懨斂眸,握住江御的手腕,五指艱難地閉攏,輕輕觸在瘦削的手背上。
往下摸都是些支離零散的小塊青紫,觸及后腰下,江御的手頓了頓,勾著褻褲白封探了進去,林析沉生氣地拍他的手,氣道:“沒有了!”
見那幾寸皮膚未被染指,江御撤了手,“你若不好意思,等梁永琮幫你看看。
”
“我本就沒事!”林析沉指著接連不斷飄來香薰的爐子,道:“把它熄了。”
“別逞強,好好睡一覺。”江御始終沒有移開落在后背的視線,連絲毫顧及都不留給自己,連眼皮都舍不得抬一下,駁回他的所有訴求。
冷漠寡淡,不加任何感情。
青紫的血瘀、烏紅的積血,有些是神志不清撞在床頭上的,抑或是滾在燭臺角磕磕碰碰的,大多數醒來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弄的,沒有管也就是了。
江御卻不聞不問,冷若冰霜。
為什麼他想得到什麼,對方以意為之一般,偏偏就不給呢?
江御把被褥替他蓋上,厚重的衾幬包裹在身上,壓得身上渾身難受,手指觸碰到傳來一陣刺痛,想踢開被子時,雙腳已經纏裹扎實,動彈不得。
門虛掩著開合,林析沉投去目光,卯足勁喊他:
“你是怕我再發瘋所以想把我熏死嗎?真走到這個地步不勞你動手,我自己一刀了結便罷!”
男人的背影出奇地廖闊,平靜道:“我要是真的想,會在你戳死自己前,折斷你的每根手指,綁在身邊,日日夜夜守著你,看著你。”
就像照看一副會動的死尸。
小木門徹底被合上。
直到窗欞外的人影不見。
林析沉氣惱地咀嚼他臨走前的話語,一字一句猶如巖漿一樣,灼傷五臟六腑。
他是個壞人。
驚濤駭浪纏裹著縷縷濃香,顛倒記憶,恍惚的影子亂竄,到頭來被狠辣的燹火吞滅,燃燒在荒野之際,一瞬間,明明遙不可及的火頃刻燒到眼前,熊熊烈火舔舐在臉頰,周遭皆是熱浪翻涌,窒息壓抑。
林析沉迫切地仰頭,大口大口吐著熱氣,腰腹經絡撕咬,漫無止境地侵蝕,每一分每一秒都好難熬。
每當提起精神想甩開這層被幔,該死的熏香硬生生把他摁了下來,手肘抵開出一條縫,通了涼風,耳根燒得愈發麻烈,卡在外面的手不進不出,落在錦面鍛子上。
盛家每況愈下可不代表盛溪亭式微,即使家父臥病在床不為謦欬,也不妨礙他流連青樓楚館,做位瀟灑風流的紈绔公子。
府上大門緊閉,下人面色凝重地拉開吱呀作響的大門,恭迎這位幾乎不落家門的公子。
當然,也只是做給世人看罷了。
盛家家住床閣的屏風后,跪著一名小少年,盛溪亭不受通傳徑直走去,管家知道他的脾性,更加不敢攔,小步子上攆去,亦步亦趨跟在后面,低聲附耳道:“小公子剛下了早課就趕來呢!”
盛溪亭冷嗤了一聲。
身上沾染的酒氣已經被屋內傳來的中藥味完全掩蓋。
盛溪峰跪的筆直,數著日天大概半個時辰了,盛溪亭好奇地張望漆黑一片的內殿,似乎是在對他的跪拜感到難以置信。
“跪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子不嫌晦氣?”
盛溪亭口出狂言,老管家一把年紀,嚇得老腰差點折了,無可奈何般,臉色難看得像個苦瓜。
跪著的少年聽見動靜,微微仰頭,幾欲欲言又止。
這個時候不能說話的。
他知道。
沒等老人揣摩斟酌好用詞,盛溪亭懶洋洋地離了依靠的柱子,漫不經心邁步進入殿內。
盛乾瀾臥病在床,面若死灰,見盛溪亭來了,忽然干咳了幾聲,從起初正常的咳嗽到愈發的猛烈、唾沫星子橫飛,咳到后面又有些惡心,對著旁邊的唾盂嘔吐。
盛乾瀾蒼老的手扶著床頭,肥膩的體態極不方便,盛溪亭淡淡看著他,沒有絲毫想搭把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