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御啞然,一只手把木施扶穩,被風刮散亂的發絲低垂在林析沉的耳邊,酥酥麻麻,在為這種觸覺著迷之際,對方褪下絨裘掛到木施上,毫無征兆地撤去環壓在身上的氣息。
就這麼走了?
江御邁步繞過寢殿,是去沐浴了。
殿內焚起了香薰,一種林析沉從未聞過的馥郁幽香,混合在空氣中難以察覺,卻不是因為香氣淡雅,而是在你發現不對勁時,已經來不及了。
困倦的意味經久不散。
倒也不能怪它。
午后的天剛剛放晴,雖然說不似盛夏那般熱烈滋潤,但是在精疲力竭之下還是具有誘惑性的。
誘惑在心里生根發芽的惰悶。
矮榻上鋪的絲綢質地細膩,面料樸素無華,軟枕枕在后腦,難得享受片刻午后閑暇安樂。
不知不覺中,也就沒了下文。
睡夢中,幾聲清脆的叮叮當當破了美夢,林析沉眨巴眨巴眼睛,掩在單褥下偷偷打了個哈欠,睡眼惺忪,瞧見不遠處的人閑情逸致地烹著濃茶,但是看得并不清楚,于是把頭從被褥里抬起來,又覺得太費力,堅持一秒鐘之后就乖乖擁了回來。
江御用茶勺打了壺茶,青瓷白紋的玉瓶滿了如綠池般的釅茶,他換了輕便的寬袖袍,把濃茶放到床榻旁的案幾上。
林析沉瞇了瞇眼,艱難地翻了個身,手才夠得到濃茶。
放在鼻下,濃澀的味道更是使人困倦卻情不自禁想嘗嘗,初品苦到舌根,林析沉錯愕地搖搖頭,執著玉瓶的手苦不堪言地跨過榻沿,懸在空中。
回味卻是一股清甜,潤澤十足。
或許是在苦味的痛擊下,所添加的恰到好處的香韻讓人流連忘返。
林析沉晃了晃小瓶子,覺得釅茶用品茗杯盛才最合適,他托著沉甸甸的頭,小口小口地含住上層茶液。
品到后面苦麻了,小瓶子也見了底,翻了個身繼續睡。
空蕩蕩的玉瓶悄然落地,在地上骨碌幾圈,滾到江御腳邊,他彎腰撿起玉瓶,望向一睡不醒的人,眸色黯淡許多。
他從袖子里取出那把覆蓋著一層銹色的小刀,緩緩走向矮榻,陽光溫和,照得他的發絲蒼白干枯。
林析沉似乎察覺到有人來了,抬了眼,熟悉的刀映入眼簾,而執刀的人冷若冰霜,死氣沉沉地看著自己,他來不及惶恐,急著去搶那把刀,喝到:“我的!”
江御收得快,半蹲下身子平視榻上的人,林析沉只拉住了他的手,軟綿綿的力道根本無法撼動。
“乖,好生說。”
小刀刀鋒很頓。
林析沉愣了愣,這突如其來的對峙,這讓人猝不及防的審訊,他究竟在期待什麼,今天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為了達成這個目的吧。
喉間哽咽,眼眶徹底紅了,他一字一句地問道:
“我若不說,你要拿我怎麼辦呢?”
第53章 罪惡其事
榻上的人睡亂了發,小心翼翼地回視目光,霧蒙蒙的眼睛裹不住淚水,整個人像只濕漉漉的貓一樣渾身發顫。
他有時候覺得江御很不講道理,一根筋死擰不斷,對他人的話置若罔聞,直到觸及底線惹人生氣。
他們隔的是那麼的近,不及一尺遠。江御可以清楚地看見對方秀麗嬌嫩的薄唇,微微翕動吐出字句,紅透了的鼻尖濕潤,倒像是他逼哭的。
江御自知態度欠缺,也不至于惡劣到把人弄哭,就事論事硬邦邦道:“我沒有逼問你。”
干澀的嗓子發出極具顆粒感的聲音,漂浮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毋庸置疑的味道,沒有感情起伏的語調讓人十分壓抑。
“還給我。”林析沉頗為執拗地去拉他的手臂,小聲道。
“你帶刀做什麼?”
他帶刀做什麼。
他絕對不會帶刀為了殺人或者防身,那麼只有一種可能了,則是在神志不清楚的時候做保持清醒的利器。
鈍口掩蓋不住陳年血垢,哪怕它被江御日夜不停地藏在袖子下撫摸,血腥味還是經久彌新。
夢魘嗎?他都會用刀刺向自己?還是其他別的什麼原因?
見沒有拿走刀的希望,林析沉徹底閉上了眼睛,未置一詞,背對著江御默默側躺回去。
安神香很濃,低壓壓地縈繞四周充斥鼻腔。
在林析沉絕望地撤手之際,江御的視線一頓,忽然反扣住對方蒼白消瘦的手,欺壓而上,以一種蠻不講理的口吻:“給我看看你的傷。”
陳述的語氣已經替林析沉回答了。
被抓著的五指卷曲怪異,似乎是經不起一般的力道,又似乎是發自內心的顫栗,笨拙的順從,卻偏偏讓人感覺到明顯的驚愕害怕。
林析沉的聲音埋在軟枕,傳了低低的嗚咽,像是痛苦的啜泣。
江御反應過來,松了抓住他的手,明明沒有用力。
尋常山野的木柱橫亙在房梁之上,雜錯相交,沒有任何對稱美,中央空洞洞的一片與他的眼神無二,除了望不到頭的黑暗就是肆無忌憚傾巢出動的深邃幽冷。
令人窒息的氣息,將那閑暇的暖陽也一并驅散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