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去西北,放在以往哪要等通章程搪塞,先斬后奏跑了也不會有人置喙。
誰也不可以說他不行。
他樂意聽閑言碎語就不會有人在耳邊說風涼話。
除了江御。
而這些話在他口中性質早就變了。
“問我為什麼去西北,到底為什麼你心知肚明,何必再做糾纏。”
林析沉從心底里是生氣的,因為江御表態不想讓他去。
少一個礙事的人權臣不好嗎?
百官之首大權旁落。林析沉在給江御一個培養左膀右臂的好機會,他寧愿去西北送死,做這千古軸卷的無聲一筆。
江御傾下手握住林析沉緊攥內衫的拳頭,月光流淌在他薄涼的手背,恍如流動的冷霜轉圜不定。
“宮變我沒去過獄,我連鎖牌都沒有。”
狂風攪得竹葉簌簌,微瀾起伏舞動閣窗,絲絲垂影像極了嬌嫩粉墨的柳枝,林析沉驀然閉上了眼。竟然是不敢再看。
江御見他臉色難看,以為對此耿耿于懷,卻也無能為力,有目共睹的事實之下,什麼辯言都是蒼白的。
“會有辦法的。天下杏林高手眾多……”
林析沉擰眉,心緒被浮動的倩影打亂成一鍋粥,走火入魔似的,連帶著揪衣服的指節都掐住了血。
江御感受到黏膩的血液迸濺,心駭而驚,在他虎口處施加壓力強制讓他松手,掌心已然橫亙出一條血痕。
“你在干什麼?”江御扳摁住林析沉的手掌,察看傷口深淺,寒風灌入骨髓,林析沉只不自覺發抖,臉害怕恐懼地回避開窗戶的位置。
江御把注意轉移到窗紙上,普普通通的砂紙罷了,窗框做工京中也有不少人在用,有什麼特別?
風更甚,林中奏響激烈的交響樂,拍打不止,林析沉別過頭,濕潤的鼻尖蹭在江御的頸窩中,抵觸的嗚咽聲清晰地落在他的耳廓,他喃喃道:“不要……不要殺、不殺……”
“殺什麼?”江御疑惑。
“滾出去……不能進午門……”林析沉呼吸聲急促,雙手扒拉在江御的肩胛口,不自覺地蜷緊,深陷尖銳的指甲,一灘汩汩而下的血水流進江御齊整的斜領下。
江御分辨著林析沉的吐字。
竹影牽連的樣子很像柳枝搖曳。
不,應該說,很像宮變之日,倒塌在太和殿前妖艷的柳條。
而那灘血泊中,何不曾映著自己的影子。
江御微怔,他沒想到最困擾林析沉的并不是武功盡失后的人間冷暖,而是宮變給他造成的陰影。
他怕什麼。
林析沉則情緒激烈地趴在他的胸口,十指瘋狂地、毫無底線地掐進江御坦露的肩胛骨,啜泣成聲。
江御忽然反制住林析沉的雙腕,迫使他從中抽離出來,“看著我,你怕什麼?”
林析沉雙手被江御桎梏住高懸空中,發冠睡亂了,又背對著月夜,有幾分瘆人,他鬼使神差抬起頭,凝視著江御冷峻深邃的眸子。
片刻的清醒下,林析沉又不敢說了。
他怕什麼。
江御似乎對林析沉的避而不答不是很滿意,遲遲不肯松開林析沉的手腕。
江御的眸光凌動,奇異地與噩夢中男人重合的形象中脫離開。
林析析回過神來,渙散的眼睛漸漸有了焦距,下一秒竟撲到江御身上,雙手如釋重負地環住他的脖子,絨絲鶴氅的毛領撓他的小臂,酥軟陣陣。
“不要殺人……”
林析析哽咽地抱緊比他想象中更為寬廣的肩膀,唇齒咬在江御領后,音色模糊不辨:“不要殺人。”喃喃低語的喘息是那樣的熟悉,就像一只濕漉漉的小貓擔心被遺棄,緊緊地用爪子勾住主人的衣料。
不要殺人……
學堂時,林析沉跟江御談話最深的一次是在仲春,書院后的一路梨樹怒放,清晨白露打在嬌俏的花枝,少年聽見后面有人叫他,懶洋洋地回眸駐足,柔潔的梨花掩在少年腰邊,青絲垂落在春風里。
林析沉的雙手沾滿了親足的血,那是他引以為恥的。
他做的天家人的刀,當的是他們的耳鼻喉舌,利刃本應該刺向高墻外虎視眈眈的蠻夷戎狄,而非萬里城郭。
他覺得他的刀理應在北疆現身,便沒有帶過刀,宮變之前,刀幾乎沒有出過鞘。
血雨腥風籠罩在京城高空,輕騎薄裘席卷的不再是北境。
定北侯是否也做過那些燒殺搶掠的事情呢。
江御嘴唇翕動,撫過對方款款青絲,卻不敢抱他,輕吐的幾字在深夜里尤其寧靜:
“對不起。”
作者有話說:
有沒有看到這里的崽崽,評論區踢一下想康康!
第50章 帶你去玩
夜露深,覆在宮檐上,江御把余酒飲盡,有些微醺,行走在濕漉漉的磚瓦,而每一步都踩得格外穩當。
沿著墻磚盡頭遠望,有個影子正筆直地立在
明晃晃的月光下。
大半夜的,有誰敢在宮墻上亂晃。
江御腳下生風,連跨幾步到了那人跟前,“這
麼晚了還不睡?"
那人似乎被江御的話逗笑了。
圓月高懸,撥開疑云。
林析沉將油燈點燃,一張一張收拾桌子上被打亂的紙張。
他的動作很慢,手指帶過折箋,空洞無神的眼睛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