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析沉被掐得生疼,幾欲抬手未果。
“浪子風流閑乘月,一世韶華鎖在宦海多可惜。”盛溪亭舉起他的右手,袖袍應勢滑落,露出一截早已根深蒂固的毒痕,它們正慢慢往上蠕動,左右滲出毒液,隨著主干滋養生長。
“你自當玩樂,身后五萬騎兵就得隨你一念之差背一生污名?!”林析沉擰著眉頭,甩開盛溪亭的手,“人各有志,物以類聚,你不入朝,自當有清正廉潔的官,否則古往今來若沒有那麼點忠貞不渝的人,還有機會給你我抱怨!”
“你想的太美好了,史書稱這叫什麼?大義!”盛溪亭嗤笑:“讀書讀傻了?生如蜉蝣,立什麼凌云壯志,千秋萬代,有幾個能眾望所歸?”
“人是什麼樣的對待事物就是什麼樣的,盛溪亭,貪妄太多,惹得滿身戾氣。我若是你,就真的做風流浪子了,醉倒在牡丹花下的那種。”
“但我絕對不會活到現在。”
盛溪亭的傘握得很穩,他身上有股不屬于這個年紀的成熟。
“改打感情牌了?”
林析沉斜睨了眼盛溪亭,“我不吃這套,你錯就錯在不該向我拋出橄欖枝。”
林析沉又補了一句:“哪怕是最大的讓步。”
“你不怕我對你坦白之后,做一些驚天動地的事情嗎?”盛溪亭微微欠身,“我老子活不長了,這個家我做主,生意談不了,你有勝算跟我打擂臺嗎?”
“你見過九營嗎?”
林析沉輕笑,盛溪亭太年輕了,這是他的優勢,卻也是他的劣勢,“你哪里來的自信會認為九營五萬起兵甘愿俯首聽你號令?”
“而且。”林析沉回眸,“五萬人也配同我打擂臺?”
雷電應聲貫徹蒼穹。
“盛乾瀾打仗多靠的是軍書策略,并非精兵。”林析沉拖長語調,一字一句:“你是他兒子,你覺得你就算能撿起五萬騎兵,他們還有任何殺傷力嗎?他們換了主將,你會給多少時間讓他們磨合?”
暴雨蓋過了盛溪亭厚重的呼吸聲。
他以為能嚇到林析沉,沒想到竟是自己先亂了陣腳。
林析沉唯一的底氣也僅來自于月余的戰場經驗。
“來日方長,我想讓你看見九營的軍旗揮舞在沙場的樣子。”盛溪亭頓了頓,注視著他的右手,“希望那時候你還在。”
盛溪亭換上了他爽朗的笑聲:“我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只要你愿意,我們聯手,可以勝過所有精銳之師,橫掃大漠。”
第48章 喜歡的人
林析沉回府換了身干凈的藍袍,屈指推開門,發現宮里已經送來了米粥,冒著熱騰騰的白氣。
正巧肚子空空,雖說不是什麼好東西,總歸能填肚子。
因久置在案,上層輕輕用羹匙一挑就能卷起游離的粥粒,他玩了會兒覺得枯燥,改為不耐煩的攪和,偶爾碰到碗壁,叮咚作響。
盛溪亭的出身多少人饞不過來,且不說武將世家,貴族門閥,最重要的是家中親系旁支一張紙就能交代清楚,簡潔干凈。
他大哥在外征戰,早年跟盛乾瀾打西北,而他的職責則是在京城花天酒地。
一無可取之處的便是,他非要做個聰明的廢物。
對,廢物。
林析沉自言低聲一哂。
他喜歡盛家成規模的軍隊,那是江御的輕騎所沒有的,但是盛家卻沒有利用好這個優點,反而把他當做痼疾。
林析沉含了口溫度適中的羹湯,才發現手邊積壓了幾張差人送來的西北城防簡圖和當地政情通案。
待咽下最后一粒米粥,匆匆抹過嘴角急留的湯水,還未及翻開,大門驀然破開,年久失修的房梁抖上三抖,江御提了壺酒,見碗空空心下不好,林析沉見他討債的樣子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迅速過了一遍自己最近做了什麼事情惹的他。
請旨西北?他不是點頭同意了嗎?
瞧他這樣子,也不像是。
請暗令惹他不痛快嗎?
不至于吧。
林析沉手中空碗驚掉在桌上,連忙起身客套,江御拎著酒壺側目而視。
“我不喝酒……”
林析沉搖著頭,后退一步,悄悄地建立一條警戒線,訕訕開口。
江御哪管這麼多,志在必得般三兩步上前不由分說捏著林析沉下巴灌。
酒比他想象中的濃烈,橫沖直撞淌進心肺,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如刀子剜骨。
他突然灌自己酒做什麼!
林析沉沒喝幾口便受不住要推開,拇指抵在壺口不停摸索作用點,可江御不肯,硬生生強制地灌了他大半壺,等壺底快空后,才肯罷休。
林析沉疼得半跪在地上,火辣辣的酒水卡在嗓子眼,滿腔幽怨未來得及發泄,江御便俯下身,直搖他的肩膀,觀察他的神色:“快點吐了!”
林析沉一喝酒就會吐,朝中人盡皆知,以至于曾經有一次酣宴,眾人還不知道他不善飲酒,群臣回敬,每敬一杯他都請辭去吐,來來回回跑了幾十次。
林析沉悶悶地咳嗽幾聲,他空腹吐不出來,只墊了些米粥,反而鬧騰得胃中排山倒海。
宮宴敬酒哪有這般濃烈,何況距離他上一次喝酒,怕是三五年前。
江御愁眉不展,便要再灌他,林析沉害怕似的推翻那酒壺,怒喝道:“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