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永琮專注手上的活,似是報復般,搓捻毫針撓心砭骨。
林析沉疼的手指直抖,想用力握拳竟無濟于事,試想受傷也有塊布給咬發泄,他連發泄的權力也沒有了嗎。
江御那幾句話循環播放似的,越想越委屈,越委屈梁永琮每搓捻一次就越疼,越疼便更加委屈了。
他娘的遭罪受苦為了誰啊。
梁永琮見毒痕遲遲未退,一半原因出自病患的不配合,清了清嗓子低聲道:“心平氣定,總指揮放松一些,這毒噬人郁結五欲,屏除心中雜念,咱施針也會快的多,少受些苦對吧。看開點,想點美好的事物,聽聞張大人家的狗新下了窩崽子,七八個排排坐,可愛著呢。”
快滾吧,林總指揮萬念俱灰,心里默念。
梁永琮表示生活不易,如果扎久了,林析沉定然不待見他,直眉瞪眼日后也不愿配合,他到江御那里不好交差。
自從林析沉套話未果后,他便再也沒主動開過口。
梁永琮放餌釣魚:“皇上調遣過一隊輕騎養在營地,張大人常攜狗去觀摩,搗鼓大半天。”
果然勾起了林析沉的好奇心,他把頭轉了回來,豎起耳朵。
三州繁盛的礦產資源可以支撐西北戰場的供應,以及熱兵器軍隊的戰火軍需。
江御在收回的時候必然動過開鑿的念頭,三座金山銀山啊,西北肯定有他的私運線,梁王知道嗎。
想要躲開督查院和按察使的眼睛,橫豎繞不開梁王,有他打掩護,瞞天過海不難。
其中所屯的數額重新供應熱兵器軍隊綽綽有余。
張輔卿這廝,背著他都干什麼狗茍蠅營的活兒,誰戰場耍花槍。
梁永琮卻是陳述事實,像一句家常話那麼隨意,仍目善色慈。
林析沉沒有說話,他也不再言,仿佛就是故意讓他琢磨分心。
時間轉瞬即逝,梁永琮挨個把針卸下,林析沉努力合攏五指,抬起小臂,動作僵硬吃力。
梁永琮一邊收納,一邊道:“慢慢來,別急,等酥軟勁下去至少要幾個時辰。”
“等不了,有什麼快的方法嗎?”
沒等梁永琮講佶屈聱牙的醫理,林析沉就強撐著坐起來,見他架勢很足,也不好按回去,便搭把手把他扶起來。
這一扶碰到右肩連梁永琮都沒注意的傷口,便是宮變落下的病根,以往施針林析沉總把那里用繃帶裹住,這次也是隨便纏繞一圈,他不說,梁永琮便次次沒有過問。
他皺著發麻的頭皮不知如何下手,訕訕靠近瞧傷。
“案幾上有瓶藥,你幫我換上吧。”
梁永琮去拿來藥,放到鼻下細嗅,愁眉不展,“治標不治本,少用。”
“治不好算了。”林析沉面如枯槁,“我找過大夫,割肉剮骨麻煩死了,爛便爛在那里。”
“不妥不妥。”梁永琮放下藥瓶,掐著林析沉的手腕探脈,又忙清理創傷,急道:“受寒易抖,如今水桶提不起來,日后、日后只怕練筆也提不起來!”
林析沉垂下的睫毛微顫,終于關心起來:“能治嗎?”
“換藥要勤快。好好養著日常吃飯寫字能應付,痊愈是……希望渺茫。”
梁永琮收拾好醫藥包,掩門之際剛好碰到許澗迎面,怎麼說也是能在林析沉面前說得上話的人,沒等許澗開口問情況,梁永琮就搶先把他拉到一邊,低聲道:“兩個時辰內,絕對不能讓他跨出府門,不然等著替你家大人收尸吧。
”
許澗聞言奪門而入,林析沉正慢悠悠地坐在床沿換鞋,被許澗的突如其來嚇的手一滑,沒蹬上鞋,看起來笨笨的。
許澗抹平駭色,林析沉晃了晃沒套進的腳,挽起袍角,投向無助的目光。
許澗彎腰蹲下,手托著林析沉的腳踝,慢慢套進麻履鞋,林析沉順勢一蹬,輕松套上。
他全身松軟僵硬,只能借許澗的力站起來,那幾乎是把身體重心毫無保留交付給許澗,他也是第一次承這份力道,他扶著林析沉邁步,心里百感交集。
“大人,您去哪兒?”
“透氣兒,我快被憋死了。”
林析沉坐在門外的走廊吹風,許澗擔心他著涼,去取木施上的深色氅服披到他身上。
回來發現他坐在臺階上認真地看什麼東西,說是出來透氣,分明是閑不住借光偷看邸報,而那份邸報還是許澗換鞋時他順手牽羊摸來的。
“金榜題名狀元郎,執筆清秋一寸灰。”林析沉把邸報疊起來當扇子扇涼,“做灰還是做的別人的灰。很容易產生共情吧。”
“曾經的風流浪子,如今位列六部之首,你可知道兩江一帶的學子怎麼編排你的?”
“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所以我一般不聽。”林析沉把邸報拍給許澗,“這首詩出自誰手?”
“會試落榜生,蕭鴻云。”
“樂府令收了?”林析沉挑眉,一股“他敢收我弄死他”的意味。
“收了,編排的曲子唱遍京城。”
蕭鴻云當日排榜榜上有名,林析沉去了一遭便將他從榜首刷到落榜,兩者的排名差距太大了。
儒師前輩都認同他的文采,你林析沉憑什麼將他刷下。
“你看著我做什麼。”林析沉見許澗眸光直瞟他,猜到他可能誤以為自己放在心上,道:“他傳唱京是為什麼,每年科考高中的人鳳毛麟角,他抓住眾人寒窗苦讀數十載未能得遇功名的心,唱人生之憾,酒肆高歌痛飲的,有幾個是被埋沒的人才?如此粗鄙的手段無法辨明,只知道自怨自艾,可堪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