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帶頭干的便是新上任的戶部尚書,許澗提到過的翰林院的寒門學生。
如今詔令上落了紅,但林析沉知道,江御不愿意拱手相讓,那雙從不表態的眼眸之下,藏著的不可捉摸的深邃陰鷙。
他去了偏殿,江御正百無聊賴下閑棋,自從當地上書斷了之后,日常公務反而沒有那麼多。
林析沉禮畢,手里捧著一封奏言猶豫不決,難得他沒有泡在書房里,平白無故擾人興致不好。
江御心思都在棋盤上了,手里的黑子在指尖跳躍,卻遲遲落不下去。
看來是十分不給人臉了。
林析沉想知趣地退下,江御忽然落子,說道:“會下棋嗎?”
“看過,不曾下過。”
江御敲了敲案幾,示意林析沉過來,“你覺得這一步走得好嗎?”
怎麼看也是一步進退維谷的廢棋,活給人送命的,但畢竟是上司嘛,馬屁還是得恰到好處來一點,林析沉模棱兩可道:“此棋看似單刀直入,實則暗藏玄機,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用兵之法,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陛下深諳此道啊。”
江御仿佛被林析沉帶水溝里去了,煞有介事點點頭,“暗藏玄機?我屬于哪一種呢?”
“……”
“嘴凈去忽悠人了。”江御挑起眼皮移開棋盤,目光停在了林析沉手上的奏言,“有事說。”
“西北駐軍由工部列出,三州相讓可保西北幾年內太平安康,還是由盛乾瀾將軍帶軍駐守嗎?”
林析沉這話基本上問完了整個局勢。
輕騎軍舊部只有江御能調動,他卻不肯放在邊陲,因為養一雙眼睛很重要。
兩江坐鎮主帥是前朝與他并肩作戰過的羅懷仲,唯一他放心得下的老前輩。但總歸長江后浪推前浪,他一身爛骨挑得起半壁江山嗎?
蒲將軍是后起之秀,蒲寄年的兒子蒲知弦,駐軍東三境,只怕太過年輕不堪重任。
這麼說下來,江御不在,沒有昔日威風凜凜軍紀嚴明的輕騎軍,一時竟然找不到一個能真真正正擔起江山的人才。
便只有龜縮嗎?
“林析沉。”江御又抓起一顆棋子,“與你何干?”
蒲知弦能在禮部的彈劾之下駐軍東三境,很大部分的原因是林析沉力排異己,才讓他能堂堂正正登臺受封。
他本來可以不插手這灘渾水。
他為他找了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江御淡然看向林析沉,手里棋子順指落下,這步看似進退維谷的爛棋,竟然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冒進于敵營,截斷于后生。
他會扼制住盛家的喉嚨,當一條拴住鐵鏈的野狗。
第14章 何能稱忠
林析沉往后退了幾步,一撩衣擺正色跪下,手里還捧著奏言。
總指揮一職平平無奇,甚至說不上什麼大官,貴就貴在“總”字。按理來說,只要身持暗令,不只是暗衛,就是御林軍,京畿守備軍,都可以調動,之前林析沉也是處理好這三方關系,只是沒想到暗令被扣時,江御出了幺蛾子。
如今沒有暗令,江御不給,那麼除了他手里的六千人,隨意干涉哪一方,都是僭越,每一個舉動,都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刀。
新上任的御林軍統領就是算準了江御不會輕易松口給暗令,才敢在林析沉面前拿喬。
自江御過目六部奏折,那些壓著罵林析沉的折子數都數不過來。
他偏偏要裝眼瞎。
江御臉色一如既往,看不出任何變化,還一直關注著他那盤棋,漫不經心道:“你跪什麼?我話還沒說呢。”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林析沉跪得筆直,“臣受君庇護,溯源于君,愿做辟路之刃,佑劉氏江山。”
江御如一灘泛起波紋的深潭,聽到“劉氏江山”不由得輕改前色。
他上任為了名正言順,拿捏的是前朝三皇子的名頭,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不過是舉一面旗子,頂一個名頭,誰敢多嚼一個字。
林析沉就這麼又踩中了虎尾巴。
江御走到林析沉跟前,拿過他手上那封奏言,囫圇吞棗看了一遍,林析沉難得把字寫得稍微齊整一些,一目了然。
內容未看盡,奏言就已經落到了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江御嘆惋一聲,“口口聲聲忠義之士,怎麼不隨你家皇帝一同墜入地獄,你效忠的究竟是劉氏,還是坐在龍椅上的人。”
“林析沉,你貪生怕死,怯弱不堪,我是你早就親手宰了我了。”江御放慢腳步在林析沉面前來回走,風輕云淡,“我不姓劉,而背后的證據經你手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是千仞無枝嗎?自圓其說還是自欺欺人啊?”
林析沉擰著眉頭,他聽出來了江御的不懷好意,不敢再抬頭看一眼眼前的人。而身上的虛汗立刻浸了一身,臉色蠟白。
江御俯下身捏過他的下頜,迫使他看向自己,“林析沉,你值得嗎?不累嗎?安排那麼多真當我不過問嗎?”
林析沉怎麼不知道他的小命最多不超過兩年,按照以往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因為人到了他這種年齡很多都是恃才傲物的風流人,要做就做出一番偉績,要走就走得干脆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