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問:“嚴騁說的——是我的爸爸媽媽麼?”
他輕輕的,聲音放低,嗓音放軟,像是怕驚了這一刻的美夢。
嚴騁狠下心想,已經二十年過去,李山都沒能找到自己的親生父母。就連他也投入了大量的金錢和人力,在更廣的范圍內搜尋李山的血脈根源。
卻都一無所獲。
或許李山,根本就沒有機會找到他的家。
那麼就像賀縝說的——讓李山成為那對夫妻的兒子。喪子的夫妻精神有了寄托,再也不用應付那些貪婪親戚的騷擾,尋根的李山找到父母。
——只要嚴騁與賀縝不出意外,他們就會永遠是一對親生母子。
可說到底。
嚴騁很清楚,是他自私的貪欲戰勝了一切。
一個謊言,將會需要一百個謊言來彌補。
“對。”嚴騁仔細望著前路,根本不敢直視李山的眼睛,卻還能張嘴淡然地說出胡話,“剛剛得到消息,你就離家出走了。”
“要是再走丟,是不是又找不到媽媽了?”
他還叫李山分辨別人的謊言,實際上,最會騙人的就是他。
“我錯了……”李山身上攔著安全帶,可帶子緊緊繃在胸前,他整個人都要從后座貼上來,清晰快速的心跳聲像戰鼓轟鳴。
“她、她……”
“我媽媽……”
“媽媽……”
他緊張得話都說不清楚,有千言萬語想要詢問,卻每個字都凝滯在舌尖無法吐出。
他想問的東西太多了,他有太多要說的話,到最后卻什麼也說不出口。
“阿姨是個很溫柔的人,跟我媽媽一點都不一樣。”他越是緊張,嚴騁便愈發愧疚,可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做了決定,便會竭力把這個謊言維護圓滿。
賀縝已經收到了消息,會配合他的演出。
就別期待的重逢陷入飽藏私欲的貪婪。
“我知道媽媽很好的。”李山紅著臉,想證明自己對媽媽還有印象,他扒著嚴騁的座椅,嘮嘮叨叨地說,“媽媽會彈鋼琴、會畫畫、不會揍我……”
“爸爸也是!”
座椅被他幾乎掰到后面去,嚴騁想告訴他這樣很危險,要他坐好。
可是從鏡中的倒影看見,李山抓著椅子的兩只手變得青紫,可見用了極大的力道。他就知道李山是多麼緊張,根本不敢開口再教育對方。
他做了錯的事,嚴騁想。
所以他要再對李山好一些。
“嚴騁、嚴騁啊……”
等紅燈的時候李山開始莫名其妙地叫他的名字,嚴騁柔聲問:“怎麼了?”
“你看看我。”李山拽了拽嚴騁的手臂,要他回頭,“你看我是不是臟兮兮,媽媽會嫌棄的,唔……怎麼辦呀?”
嚴騁勉強擠出笑容。
“不會的。”他違心寬慰,“哪有當媽媽的會嫌棄自己的兒子呢?她現在想見你想的不得了。”
“那我們快走吧!”小笨狗重拾信心,尾巴晃出了殘影,“綠燈了!快走!”
嚴騁轉回去,臉色瞬間陰沉。
賀家的根基并不在本地,賀縝的姐姐更是深居簡出,圈子里的人甚至鮮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更別提這樁發生在二十年前的綁架案。
嚴騁從前聽都沒有聽過。
賀縝給他的地址在市內最為繁華的地段,安保完善的洋房小區。甚至賀縝親自給保安撥了電話他才能行駛進入。
李山已經坐回了后面,度過了初始喋喋不休的焦躁狀態,他已經好久不開口說話了。
只是安靜地坐著,捏著安全帶的手愈抓愈緊。
“媽媽住在這里麼?”李山有點疑惑,“我記得,家里是很普通的居民樓呢。”
嚴騁心里打了個突,他開始了用謊言彌補謊言的無盡之旅。
“這麼多年,也是會搬家的吧。”
“對哦。”李山迅速被說服了,他甚至瞇著眼睛自嘲地笑了下,“難怪我這麼多年總是找不到家呢。”
“嚴騁,你是怎麼找到媽媽的呀?”他天真地問著。
嚴騁心虛,卻不敢有絲毫地表現。
他慢條斯理,不斷填補著自己的謊言。
“有一位朋友說他家人走失了孩子——聽起經歷和年歲與你很像,所以就試了試,沒想到——”
他話還沒說完,后座的李山忽然拆了安全帶猛地撲過來,摟著嚴騁的脖子對著臉狠狠親了口。
“謝謝嚴騁!”
“遇到你之后一切都變好啦!嚴騁是我的大福星!”
他越是這樣赤誠熱烈,嚴騁便越是愧疚。
可他也會更加不擇手段地將人留在自己身邊,哪怕是用繩索牢牢地把人捆住。
車子緩緩向內駛入,李山迫不及待地搖下車窗,整顆頭都伸出去迫切地張望著。
他想要最快——最快地見到爸爸媽媽。
路上偶有車輛行人或急或緩地走過,卻沒有一個是他所期待的人。
終于,在肉眼可辨的盡頭出現幾個模糊的人影,他們并肩站在那,一瞧就知在等什麼人。
像是冥冥中有所感應,李山倏然從窗口縮回頭,又變得磕磕巴巴。
他指著前面:“媽媽……媽媽!”
“對。”嚴騁僵硬地笑著,“是媽媽。”
至此為止,他尚不知道這出戲能否如愿完成。如果賀縝的姐姐認出李山不是自己的兒子怎麼辦?如果李山想起了兒時的記憶又該怎麼辦?
可箭已在弦。
嚴騁素來自負傲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