霽月緊緊抿著唇,后背一片發涼,早在他做這事之前,便料想到了這種種可能,左不過是失了這皇帝的名號,反正這也是早晚的事兒。
可當這一刻真真切切要到來時,他卻發現,自己的內心還是有懼意,那是對死亡的恐懼,是他一個十幾歲的人所無力承受的。
“兒臣知錯了。”
霽月來時未想到,最后他能說出口的,就只有這句話。
“知錯?”舒太后手掌往旁邊的軟枕上重重一拍,“皇帝應該知道,這不是知錯這麼簡單的,上回將御花園那座亭子改名的事哀家本不欲追究,想著皇帝自會知些輕重,可沒想到皇帝竟還變本加厲起來了,你可知你今日這樣做,明日天下多少文人儒士就會覺得你這皇帝做的德不配位?”
霽月從恐懼中緩過勁來,聽著舒太后的一字一句,不由得想冷眼抬頭瞧瞧自己這位母后究竟是如何說出這番話來的。
太后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效果嗎?讓所有人厭煩他,然后再把他從這高高的皇座上扯下來,何必還要這樣惺惺作態?
“兒臣……任憑母后責罰。”
“好啊,皇帝想既然一心想受罰,哀家就成全你,不光是你,連帶著那日隨侍的宮人一起全部都要受罰。”
霽月本是心一橫,想要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可他斷沒有讓那群不搭邊的宮人一起跟著倒霉的意思。
“母后,這不干他人的事。”
“怎麼?皇帝大發善心,不想連累那群奴才了?”舒太后冷笑道,“可身為下人,主子有行的不端的地方,下人就要及時提醒,那群跟在你身邊的宮人,在你行此荒唐之事時都在做什麼?一個個都在助紂為虐,哀家罰他們不該麼?沒有拉出去杖斃,便是哀家最大的慈悲了。
”
“母后……”霽月還想再說上兩句,舒太后卻不再給他任何機會。
舒太后招招手,在一旁站了半晌兒的苗總管趕忙湊上前。
“皇帝從今日起在寢宮閉門思過,除了每日用飯時派個人送去,其他時候不得有人出現在皇帝的寢宮內,另外,今日在皇帝身邊服侍的宮人一律罰俸半年,再領杖責十下。”
苗總管得了旨,對霽月也不再有來時裝模作樣的笑意,只是板著副面孔道:“陛下,請跟老奴會吧?”
這仗勢欺人的狗奴才!霽月在心中罵道。
可罵歸罵,他也得乖乖的跟著走。
霽月垂首向舒太后拜了拜,悶不吭聲,跟著苗總管離開了康寧宮。
一踏入寢宮內,就看見苗總管站在門口,捏腔拿調說了句:“陛下再此好好思過,莫要辜負了太后娘娘的教導之意。”
霽月看著那閹人這副樣子,拳頭不禁硬了起來,恨不得下一刻拎起這人的衣領,讓他也嘗嘗拳頭的厲害。
然而,一切終究只是霽月自己的幻想,他什麼也不能做,或者說,什麼也不敢做,只能眼睜睜看著寢宮大門被人從外面緩緩關上。
鬧騰了一大出,最后自己圖了個什麼?霽月不太清楚,他走到床榻旁,也不管自己的外袍有沒有被人服侍著脫下來,靴子有沒有脫下來,便仰頭栽倒在了寬大的龍床上。
他現下反而感到一身輕松,較之于去康寧宮的路上要好上太多,唯一讓他過不去的,便是連帶上了那些身不由己的宮人。
可眼下自己也管不了這麼多了。
霽月閉上眼,他晚膳尚未用便被太后派來的苗總管叫走,現下有些餓得緊,但他明白,今夜是不會有人再給他送膳食了。
算了,霽月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先睡一覺,等明日早膳端來,自己多用點兒好了。
第二日,估摸著已經過了朝會時辰,霽月一個人孤零零坐在床上,望向窗外,胃部發出一陣聲響。
按說這個時辰,宮人早就應該把膳食送過來才對,可今日卻一反常態,從他醒來到現在,都沒有一個人踏進這寢殿來。
莫不是太后心意又變了?竟連頓飯也不讓他吃?
他在書房看到過前朝史書記載,因當時的皇帝和太后爭權不休,最后太后一狠心,竟把一朝天子活活餓死在了寢宮之中。
難道自己最后也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霽月不敢再想下去,被活活餓死到底是種什麼樣的滋味,還不如直接來一刀讓他抹脖子好。
他下了床,走到寢殿大門處,試著敲了敲門框。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靜,外加三兩聲鳥鳴。
霽月明白了,原來太后是在這里等著自己。
他拖著饑餓的身體重新回到床上,蜷縮在角落里,有的沒的想些事情,以分散自己的饑餓感。
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只聽見一聲輕微的門軸轉動聲,一個走路看起來不太利索的人,手捧一個大托盤走了進來。
霽月迅速坐了起來,朝來人方向望去。
只見夏全走路頗為怪異,手里卻緊緊端著托盤,一瘸一拐地走到霽月面前。
“陛下,奴才給您送膳食來了。”
霽月從床上站起,也顧不得自己那些應有的帝王之儀,他接過托盤,快步走向桌旁,將其放下,而后迫不及待坐下打開那些碗碟上放置著的蓋子,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