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上云釅顫抖的目光,宋見青失笑否認,因死別而濃烈的悲傷被稀釋少許:“不是我的,是周袖袖做的。這里是她余下的全部東西。”
周身氣氛陡然沉默,他們不得不提及那個令人難過的詞語,遺物,宋見青把這個詞語解釋得非常委婉。
全部嗎?
原本云釅還覺得這個小匣子被塞得滿滿當當,一旦知曉這是周袖袖的遺物,感官上的數量竟變得這樣少。
小小一盅蠟液中浸泡凝固許多小玩意兒,匣子里余下就是幾封信件和美術用具,衣服和輪椅早在當年就被趙承不知帶去了哪里。
“三年前我剛回北京的時候他們都瞞著我,不告訴我她發生了什麼事,就連收拾遺物的機會也沒留給我,匆匆辦了葬禮,”宋見青從云釅手中接過那盞小小的蠟燭,聚焦在其中細小的氣泡上,“從那以后我媽和趙叔他們兩個人就沒再回過那棟房子,直到前幾天我媽才把這些東西給我,或許是出于愧疚吧,她竟然向我道歉。”
原來他渾身酒氣回來的那個晚上發生了這樣的事,云釅的嘴唇動了動,回想起那天晚上宋見青抱著他入睡的溫度,什麼也沒說出來,他不知道面對如此局面時還能再說些什麼。
“她不是會向別人道歉的個性,更是個經驗豐富的偽裝者,哪怕她早就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傷害人的事,也會誘導著別人輕而易舉原諒她。但是前幾天她居然向我道歉,向周袖袖道歉。她說如果她當時能夠多照顧周袖袖的話,說不定慘劇就不會發生了。
”宋見青怔怔地自言自語囁嚅。
饒是云釅這種局外人,都說不出“或許她是真心的”諸如此類加以寬慰的話。真真假假,或許只有宋露林自己心中清楚。斯人已逝,這話說給活人聽吧。
宋見青拿起匣子里那幾封邊角破損的信,揉了揉泛黃的褶皺,眼底瞧不出什麼濃重的情緒:“這種遲到的道歉往往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良心好受點,避免道德層面的譴責。她當年已經選擇袖手旁觀,也沒有義務要照顧沒有血緣關系的養女......總之我不想聽這種話。”
今天宋見青的話很多,或許是因為被迫緊閉的心室塵封太久,積蓄的話也太多,沒有人能說。
云釅接過他手中那幾封信放回匣子里,仔細觀察著神色黯淡的宋見青,搖了搖自己的手機示意:“你現在可以問問阿姨,看看她是否真心實意為周袖袖的死感到愧疚了。”
原本維持在宋見青臉頰上自嘲的弧度倏而僵滯,垂在腿邊的手不自覺握成拳;經過幾秒肉眼可見的疑惑,逐漸轉化為不可思議的錯愕與驚喜!
夫妻共枕多年,宋露林不可能對趙承的所作所為一無所知!相反,她極有可能知道不少細節內幕。如今他們已經有確鑿證據和證人,就看宋露林會不會選擇在三年后站出來,真正彌補自己心中那份彌留三年的“愧疚”,還是殘酷地任由最后的親情余溫幻滅。如果她真如自己所言般能夠提供有效指認趙承犯罪的證據,是再好不過的事,查詢真相將會事半功倍。
平靜了一段時間,宋見青緊閉雙目深呼吸了好幾下,眼球用力在薄薄泛著青色血管的眼皮下滾動著,腦海中接連浮現出幾年前他和趙承、宋露林、周袖袖共同生活時所接觸到的細節。像是在一團亂麻的困境中難得尋到解開謎底的起始點,一幕幕瑣碎日常再度攘攘擠入他眼前,爭先恐后呼喚差點遺失的記憶。
趙承為周袖袖敲定的精神病療養醫院、宋露林幫周袖袖精心配置好的藥物、那部被宋露林提出在家里添置方便周袖袖行動的電梯、那只被宋露林悉心照顧最后卻跑掉的小貓年年,以及宋露林想要送周袖袖去特定學校讀書卻被趙承拒絕的提議......是的,周袖袖自從來到趙家,從未體驗過正常的校園生活。她行動不便,甚至連門都很少出,大部分時間都是獨自待在家里。
他——會得到想要的回答嗎?
第106章 再見時令
影子泡在水杯里,天色漸暗,宋見青緊繃著身體立在窗前,瀕臨崩潰以及過度壓抑的艱澀強行把他拉扯的筆直,肩背肌肉沒有一刻放松過,思考過度的頭腦難以保持清醒縝密。
他在手機頁面翻出屬于宋露林的那一頁通訊錄,躊躇許久,屏幕已暗下去幾次。
他眼簾低垂著,瞳色淺淡的眼睛已經歷過一輪沸騰,止息后的余溫依舊滾燙。原本就不見血色的薄唇緊抿成一條平直銳利的細線,面色陰沉凝重。
那懸在半空的拇指宛如硬化的雕塑,始終沒能按下撥通鍵。
在他幾百位聯絡人中,宋露林與他通話的次數甚至比不上關系最普通的同事。
指尖和掌心都逐漸沁出熱汗,慌張與焦慮順著脈絡紋路四處游走,把這份心思梳理得愈發清晰——明明趙承所作歹事已有如山鐵證,他潛意識里仍因為深度的不安而抗拒撥出這通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