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針滴滴答答過得極慢,僅僅是旋轉半度,心跳卻空好幾拍。在等待的時光中沉悶被稀釋,茫然被幽閉,哪怕是漫無目的地閑逛癔癥,也總是令人神魂顛倒的。
后來他被趙祐辰抓住把柄,脅迫中不得不離開,變成一具行尸走肉。直至天空猶如紙浸在油中,夜色重得很煽情,他靠在陌生的玻璃窗旁。悶熱潮濕的水汽積悶,他望向亙古不變的月亮,意識到那些終將被擁抱以待的是有結果的等待。
至于無望的等待,只是經久不愈的傷疤,一遍遍趁著傍晚折磨人。
他沿著河邊走,戀戀不舍地看向許多地方,緊閉左眼靠右眼獨自聚焦,用四根手指比劃出相機的造型。
宋見青緊跟在他身邊,一言不發,任由他目光貪婪地落入水中。
像是怕他想不開似的,宋見青終于開口詢問:“怎麼了?”
他身上的香水味很好聞,像是被架烤的木頭,嗶嗶啵啵燃燒,縈繞在兩人之間,云釅有種自己被他親昵抱著的錯覺。
這種氣味讓人頭暈目眩,云釅忍不住舔了舔舌尖,開口道:“我在想,究竟怎麼樣能讓我永遠不會忘掉這種快樂。”
沉而靜的水面被落下的葉片激起漣漪,猶如他的心境。
他甚至想,如果此時此刻掉入水中,讓潮濕蔓延進他骨血中,把他從頭到腳淋得渾身濕透,浸泡腌足,是不是水汽就不會輕易散去。
縱是突然面對如此直白的話語,宋見青看上去仍是漫不經心。
他們倚靠在不知已多少年的欄桿上,近乎忘我。云釅喜歡與他對視,因為他的眼睛就像不可多得的寶石,天生富有磁性,讓人忍不住沉溺。
終于,宋見青像是檢測到他澄澈真心,厚厚冰層逐漸融化成懸瀉而下的水。
他側身示意云釅跟上:“我帶你去個地方。”
他們停留在一家不大的店面前,排隊的人倒是不少。
牌匾上刻的是“書畫碑刻”四個大字,云釅眨眨眼:“你要帶我買畫?”
被分到一張已寫下不少詩句詞語的紙,他抬頭向店內望去,看到位老人正執畫筆,一筆一筆極穩。
宋見青悄無聲息地把他護在攢動人群外,帶著點遷就:“你不是說想留下紀念?”
見云釅仍然不解,他溫聲解釋:“你在紙上寫下自己想要的元素,店家爺爺會挑選合適的絹花襯紙和細繩,在書簽上作畫。”
這的確是相當有意義的旅行紀念品,云釅嘴角蕩著彎彎的弧度,用手指一一數過其他人留下的詞句。
月明湖靜、花好月圓、霜葉紅于二月花。
出水芙蓉、桃之夭夭、飛入尋常百姓家。
一瞬間許許多多曾打動過他的景色與詩詞涌入腦海,浩瀚深廣的海洋把他覆蓋包裹,竟一時尋不到出路。
這是很難立即下決定的,宋見青伸出食指,將隨著他動作而傾落松散在額前的幾綹發撥到耳后,明媚的光便毫無阻擋地仰臥在他漂亮的臉頰上。
宋見青干燥的指尖擦過云釅軟耳骨,像一粒火星飛濺入熱帶雨林,尚來不及引發轟然大火便被水汽襲卷啞滅,只發出幾聲呢喃。
全身感官都倏然被放大,耳骨兀地變成他敏感至極的地方。
他用盡全身力氣方遏制自己渾身一顫的沖動,從唇中擠出疑問:“你要不要寫?”
這種紀念品,自然是每人收藏一枚最好,構成共同的回憶。
宋見青點點頭:“你先寫。”
那一點細小的接觸,卻像被打亂的魔方復原,行駛的車輛回歸正軌,春日如期到來那般讓他心中熨帖。
難言的放松感在彌漫,他飛快地看了宋見青一眼,在紙上乖乖按照順序寫下四個字。
——我見青山。
寫完后云釅把紙筆囫圇塞到宋見青手中,不愿自己的小心思變成被人嗤笑的自作多情,總覺得哪里有點說不上來的奇怪。
咚咚,咚咚, 原來是心臟這里,它讓全身的血液都跟著一起看熱鬧。
熱意順著耳骨四散,他故作對一旁的滿月山茶很感興趣,別過腦袋不敢看宋見青的反應。
煎熬了三十秒,他仍未等來宋見青任何回應。
等他熬不住終于轉回頭時,對上宋見青并不平靜的眼底,但不見那張寫滿詩情畫意的紙。
他又驚又疑:“你沒寫?”
如果沒寫,那豈不是也沒有看到他寫了什麼......
他自亂陣腳的模樣盡數被另外一人看光。宋見青敏銳地察覺到他扭捏的心情,仔細盯著他亮晶晶的雙目,攥緊那點緊張,起了有點想逗逗他的心思:“你究竟是想讓我看,還是不想?”
“我......”云釅沒有料到他如此干脆,不知該作何反應,吞吞吐吐。
至此,宋見青仍不肯告訴他自己寫了什麼,只是說了句讓云釅感到羞赧的話。
“不用擔心,爺爺畫的時候會把你的要求寫在右下角,無論如何,我都會看到。”
他們等了沒一會兒,就領到自己的國畫書簽。
云釅的這張上面用濃淡交匯的墨點出連綿群山,聳兀而高大,卻并不令人望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