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無人回應的幾秒內,云釅驀地想起,雖然他們兩個在川西拍攝的相處過程中并不和睦,但后來宋見青也是主動過的。
那時候在醫院時,他問云釅究竟為什麼要和他分手,那時他的態度已經軟的不行,幾乎已經把“信任”兩個字寫在臉上。
可云釅當時依舊避重就輕,扯了個拙劣的謊圓過去。
他酸澀得像是浸在霞多麗干紅里,想,這分好景能存幾時?宋見青知道真相后會繼續選擇相信他嗎?
風聲漸散,他看到宋見青的嘴唇上下開合,視覺領先于聽覺。
他說,因為失去很痛。
得到這樣不摻假的回答,云釅感受到了種子生根發芽般的痛癢。
白落楓和游覺隴兩人終于上岸,工作人員掏出現金哄小孩似的說帶云釅去買冰淇淋。
他問宋見青:“你和我一起去嗎?”
這一幕他已在心中構想無數次,在半夜三更的國際機場,在富維耶山小火車上,在數不清的孤獨的瞬息,他都會想起當時沒有被拒絕的訝異。
當時他就像個貪歡一晌的騙子,難得的大膽,又抱著可笑的堅持不肯越界。
他回頭望向宋見青,等待著他的回答,他期待的是與當年一致回答。
但是出人意料,宋見青搖了搖頭,并且把掌心抵在他后背凸起的肩胛骨上,輕推:“你去吧,我等著你。”
云釅呆了幾秒,戀戀不舍地將目光扯開,跟著工作人員買冰淇淋去了。
留下的宋見青沒有原地不動,他從上岸開始就被一家很新的店鋪吸引,是全國每個熱門景區都有的時光信件館。
顧名思義,就是旅客寫信并花錢拜托店家郵寄,一般一年到五年后。聽上去很有意義,但是正常情況下就算店家信守承諾,由于時間的不確定與不可控,也很少有人能收到自己多年前寫給自己的信。
他之前沒見過這家店,應該是在他和宋露林離開后才開的。
鬼使神差地,他走了進去,隨手拿起放置在書架上的一本書翻開。
在某次節假日,他、云釅和周袖袖一起出門玩的時候,周袖袖也曾經寫過一封這樣的信,說是要寄給十年后的自己,并且捂著不許他們兩個看。
他曾經獨自去尋那家店,想把那封信原封不動帶回家。可惜它早就轉讓,成了一家咖啡館。
斷裂經久彌合,這件事已經被他遺忘許久。但現在他突然很想看看周袖袖到底寫了什麼,給十年后的自己。
原來那時候你占卜到自己會在人間繼續待這麼久嗎?
等云釅拿著兩支冰淇淋找到宋見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畫面——
書架旁有盆垂絲茉莉,宋見青左手掌心握著書脊,右手落在書頁右下角捻著頁腳,這是他最為舒適的閱讀習慣。
他頭顱微低,斂目,眼睫隨著他逐字逐句閱讀的動作上下搖擺,連接下頜至脖頸是極優美的線條與恰到好處的弧度。
作為常年高居掌握片場話語權的上位者,他給予旁人的印象總是盛氣凌人的,甚至是倨傲。可是潮潤優柔的南方打濕他的棱角,把他帶有銳利鋒芒的紙糊外殼軟化,泛黃日光籠罩著他生來英俊也嚴肅的眉目,顯露出難以窺見的溫和,勾勒出暖洋洋的松散感。
窗外是綴滿濃綠葉片的灌木叢,他肩膀倚靠在木質窗欞下,借正盛太陽讀書。脊背依舊挺直,面色沉靜得仿佛與無言的書本融為一體,與外界格格不入,放任思維悠然自得地逃跑。
蒙了水汽似的光影延伸,墻上的橘子海報、細線掉著的藤制吊燈加上宋見青,南歐風情的裝修風格構成一幅頗有意境的畫。
奇妙的貫通力令云釅忍不住站定在離他幾步之遙的位置。
他仿佛是游離于虛實之間的信客,褪去青澀的英朗與得天獨厚的氣質融合,讓云釅在他臉上觀到流淌的光陰。
甫一來到這里,往事總在糾纏。他看得如癡如醉,手心里那點涼意提醒他,再看下去大事不妙。
他上前去,把碧螺春味兒的冰淇淋遞給宋見青。
視線驀然被綠色吸引的宋見青一怔,問道:“我也有?”
幾年前只有一支,宋青送給旅客林燕,他的借口是不愛吃甜。然而現在的云釅已知曉他當時閉口不提的難處,自然管好心的節目組薅了兩支回來。
云釅舔舔自己這支快要融化的冰淇淋:“當然,我很知恩圖報的。”
宋見青把書合攏放在桌上,反問:“用我劃船換來的獎品?”
搞得好像自己過河拆橋一般,云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避過這個話題。
他揚起下巴眺望被宋見青翻閱的那本書,他猜測是《靜靜的頓河》或者《薩哈林旅行記》,因為宋見青每到一家書店下意識找最喜歡的俄國文學。他們倆在讀書方面的愛好很是不同,但對電影的喜好卻出奇的一致。
他從不覺得遙遠的北國晦澀陰冷,反而沉醉于生命力頑強的小人物故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