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選電影的動作驀然停下，怔忡地看著那面熟悉的海報。張國榮和梁朝偉，半裸著糾纏在天臺上，《春光乍泄》。

剛才還說熱，現在他的手心反而發涼起來，熟悉的身體預警告訴他，他在緊張，也在期待。

他急匆匆想要跳過，目光飛速掠過其他海報，眼睛卻總是忍不住回到這張復古的海報上。

宋青幫他處理完了傷口，把藥膏塞在他手里，站起身來，后頭一瞥便看到了電視上的海報。

狹小靜謐的空間，往往是情感溫度直升的溫床。

出乎云釅的意料，他的聲線沒什麼起伏，說：“這部我看過了。”

云釅喉頭發緊，不受理智控制地追問：“你覺得怎麼樣？”

搜索引擎中“同性”的關鍵詞仍不能給他定心丸，安全感。他總想要聽別人親口的承諾。

宋青的眼底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麼。

他啟唇：“我敲詐你，人質是我自己。”

第24章 蘇州·夏·愛在黃昏

他沒有多說別的，云釅卻已明白他的態度。剛才他迫不及待問出口的情態，已經毫無保留地抖露自己的想法，把不為人知的性取向隱秘又任性地擺在宋青的面前。

不該做這樣的事，云釅在心中默默叱責自己，尚未清楚對方的態度，就率先攤明自己的底牌。如果宋青的回答不如他想象的那般，這五個小時的相處就會變質。

擁抱和牽手蒙上曖昧的紗裙，就成了見色起意和無休止的糾纏。

越細想，云釅手中的汗越多，他不清楚自己是否問心有愧。同性電影，他眼前閃過懷俄明州斷臂山上放牧的牛仔，華華飯店里地久天長的繾綣，和里維埃拉那年綠意涌動的夏日，那短短六周的初戀。

他不清楚宋青是否都看過，也不敢聽這個答案，于是他用蹩腳的話術轉折話題：“你看起來很喜歡電影，你有看過《愛在黎明破曉前》這部嗎？”

把話題轉回傳統的、可以被世人廣泛接受的異性戀題材電影，氣氛漸漸回歸和緩。宋青偏頭思考了一下：“很浪漫。我很喜歡女主角答應和相識不過十幾分鐘的男主角一起下車游覽維也納的那段。”

云釅躺靠在椅背上，也笑著回答：“我比較喜歡女主角帶男主角去無名公墓的那一節，他們都是迷失在這個世界的無名之人，”他抬起頭，眼睛看向發黃的天花板，“這些都是被沖上多瑙河岸的尸體，河流流經十個國家，奧地利、斯洛伐克、克羅地亞，無論來自何處，歸途都是這一塊不會說話的十字架，死亡把他們團聚在這塊土地上，無論貧窮與富貴，而永不寂滅的靈魂會繼續隨著藍色多瑙河游向無垠遠方。”

說完他覺得自己好像把氣氛帶的沉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看電影時最愛思考這些不靠譜的東西......”

宋青搖了搖頭，語氣很認真：“這不是不靠譜的東西，是很有意義的思考，有點哲學的意味。”

他們像是座談會上的同僚般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嚴肅理性的，浪漫詩意的，無所顧忌，肆無忌憚地探索一些撼動思想的話題。

他們聊起三木清的哲學，他曾說死亡的恐怖是浪漫主義的，死亡的平靜則是古典主義的。云釅探尋地問向宋青：“你覺得自己可以無悲無喜地接受死亡降臨嗎？或許就是在下一秒？”

如果下一秒天災人禍會降臨這所小屋，宋青安靜地看著他，順從回答：“如果真的在下一秒，我想我可能沒有遺憾。

”

他的回答真摯，他的眼神太熾熱，讓云釅忍不住遐想，并且開始后悔自己為什麼要問這樣的問題。

提問者反而被驚得不敢言語，一時間兩人都沉默著，宋青驟然響起的手機劃破了寂靜。

小屋就這麼大，宋青并沒有躲著他講話的意思，云釅隨手點開了剛才他們所談的那部《愛在黎明破曉前》看起來。

法國學生和美國青年在由布達佩斯出發的火車上，因為一對德國夫妻的爭吵，他們借著吐槽慢慢相識。窗外飛馳綠油油的景色，明媚燦爛的陽光落在女主角天真無邪的笑臉上。

1995年的電影重新放映在高清顯示屏上，有一種朦朧夢幻的經典美感。云釅想，或許正是因為不到二十四小時的時間限制，高速行駛的列車，和異國他鄉的因素存在，他們兩人才會敞開心扉、毫無保留。任由對方打量猜測著自己，真誠坦蕩，希望對方愛上自己，又不畏懼失望和落寞，因為或許不會再相見。

房間實在是小，電影男女主角的交談并未攔住宋青打電話的聲音傳進他耳朵里。他很清楚地聽到，宋青接起電話時第一句稱呼是“媽”。

接下來，時不時又有“醫院”“看病”這樣的字眼蹦進他耳朵里，他聽到宋青在關心他母親的身體。他和家庭的關系是很好的吧？他欠債是為了給母親看病嗎？

這樣的交談讓云釅心中滋生艷羨，眼睛悄然瞟向宋青的肩膀和流暢的下頜線條，又忍不住幻想，他的母親一定很美，是生了什麼病呢？很嚴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