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澤出發前在平江路預訂了民宿,云釅沒有手機,只能問現成的本地人:“嗯,這里離平江路遠嗎?”
宋青思忖片刻,回答他:“不算很遠,都在姑蘇區里。”
人生地不熟,云釅一問三不知:“這里打車方便嗎?還是我步行就可以?”
三公里的路,說長不長,可要是走過去也能累出一身汗。
云釅在他臉上瞧出猶豫,他感覺自己心臟漏了半拍,連手中攥著的綠豆水都變了形:“如果你不方便的話我......”
“不,沒有不方便,”宋青否認了,他們倆的語氣一個比一個謹慎,“這里不好打車,步行也很遠。”
他踟躕著,指了指斜倚在墻根的自行車,期待地說:“這個很方便,我可以帶你去。”
一顆心臟,一半如履薄冰,一半大喜過望。云釅遽然明白了他為什麼會走到這里停下來,又為什麼會主動問起自己是否要去尋找朋友。
這就像是一種鼓勵,他原以為是委婉的拒絕,實際上卻是忐忑的暗示。
自行車看上去有些滄桑,后座的坐墊卻擦拭的很干凈。云釅迫不及待地坐了上去,手里還拿著沒喝完的綠豆水,他不舍得扔掉。
宋青主動轉過頭來,從他手中接過那半杯薄荷糖水,拎起塑料袋的提手掛在車把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這種感覺實在是太奇妙,云釅上一次坐在自行車后座,還是他的養父林觀秋栽他去讀小學。
林觀秋總會趁妻子不注意,偷偷給他在路上買早餐鋪的熱狗包,再吃掉云釅不愛吃的牛肉包子。
無論春夏秋冬,只要他背著書包跑到門口,林觀秋總會支著車等他,在回家的路上聽他講學校一天發生的大小事兒。
在路上他總愛哼鄧麗君的甜蜜蜜,動作瀟灑又幼稚,給云釅介紹誰是張曼玉和黎明。
他是極好的父親,不會把小孩講的話當成無聊廢話。無論云釅說什麼,他都會回應他,會把云釅得到的小紅花珍藏,會驕傲自豪地向鄰里鄰居夸獎他。
熟悉又陌生的顛簸感,讓云釅恍惚分不清今夕何夕。一南一北兩人,半杯晃晃悠悠的綠豆水,和泠泠清脆的車鈴聲。
溫熱的感覺不可控制地從他的眼眶中升起,云釅微張著唇齒,好似抓不住的過往又化作云煙,在他眼前消散。他感知自己睫毛已被濡濕。
漸漸地,眼前看到的景象又與童年回憶分出不同。雖然個頭相仿,宋青的身材遠不像林觀秋那樣魁梧,帶著獨屬于少年的高挑頎長,薄而韌的肌肉聚出好看的線條。
云釅的手掌還沾有塑料杯壁外的水珠,濕潤的手掌不知該放在哪里。坐墊后方沒有靠背,他硬直起脊背,不一會兒就累得渾身僵硬。可自行車勻速宛如老婆婆散步,不值當腆著臉面抱人家。猶豫半晌,他還是選擇把手放在了自己腿上。
下一秒,路上岔道斜沖出一輛車,宋青緊急捏緊車把,堪堪擦著車身。
無法抗拒的慣性下,云釅雙臂微張,幾乎是把宋青整個人從背后摟進了懷里。
他雙眼倏地睜大,尷尬地不知該如何是好,趕緊把貼著人家腰線的雙臂收了回來。
令他沒想到的是,宋青卻輕輕提起他的手腕,放在自己腰腹旁,無聲催促著他收緊。他霎時腦中嗡鳴一片,心臟像被重物擂擊,呼吸間,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宋青線條緊實而又溝壑分明的腹部肌肉。
局促又緊張,他的手指在宋青的衣角留下濕漉漉的指紋,像是戳了一個轉瞬即逝的印記。
他們再次出發,云釅卻覺得那杯薄荷糖水晃悠得幅度更大,像是永不滿足。
宋青的聲音落在風里,比之前明顯淡了許多:“摟著我會更安全。”
目的地將近,云釅愈發不舍,他斜出半個身子,歪腦袋覷見宋青放在車把上的手,背部繃起了崎嶇不平的筋骨和血管。
其實只要他再一偏頭,就能看到,宋青的耳朵,紅得像綠豆水里翻騰著的紅色玫瑰絲。
一路行來,云釅感覺平江路比山塘街的商業氣息少些,碧波蕩漾,畫橋煙柳。
他憑著記憶去尋白澤預訂的民宿,奈何岔道太多,找得頭暈也沒能找到。
最后還是宋青發現了一扇開著的門,里面站著幾人,看上去像是迎賓員。他這麼一說,云釅才想起來,白澤訂的好像就是這種公寓民宿,偏商業性的。
他站在門外,不舍地看了宋青一眼。他想,如果在這里就要分別,那他們還有什麼理由再次見面呢?
河上傳來蘇式小曲的聲音,柔軟動人,一切都讓他愈發眷戀江南。隔著三兩步距離,宋青也望向他:“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云釅心中一動,轉身走了進去。
然而他走進去卻并沒有詢問是否可以入住,也沒有問是否有一個叫白澤的人來找他,只是在確保宋青看不到這里的情況下,向前臺小姐借了手機。
他借一叢茂密碩大的龜背竹遮擋,輕車熟路地撥出了一串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