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悶熱的水汽都一股腦兒擠在車廂里,宋見青感覺自己背上被雨水打濕的痕跡還沒消失,又和汗涔涔的熱浪裹在一起。
他畏熱,可現在別說冷氣,他連窗戶都不敢開,生怕再給云釅吹得病情加重。
剛才一路上來時,滿腹都是委屈和怨憎,再加上一點點沒有著落的期待,他不曾注意過開著車總共花了多少時間。現在急著去醫院,宋見青只恨這一條條路上的紅燈怎麼這麼多。
在紅燈面前搶不得先,宋見青只好嘆口氣,將自己右手伸過去覆在了云釅的額頭上。
柔軟的碎發溫順地貼在他的額頭上,被宋見青乖乖壓住。突然有帶著些許涼意的事物主動觸摸自己,云釅下意識就在宋見青干燥的掌心蹭了蹭。
像是貓咪悄悄伸出自己帶有細小倒刺的舌頭,趁人不備的情況下、親熱地舔一舔掌心向主人示好。
宋見青好似被蜜蜂蟄了一下,不疼,卻足夠他心頭一顫。
好像是比剛才的溫度更高了一些,他在心中默默地想著,估計也是和自己一樣,在雨中淋了不久又刮冷風。
在接到采薔的電話之后,他心中兵荒馬亂,根本沒注意到云釅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現在他們兩人,明明是不適合見面的。一人躺在病床上打點滴,燒得渾身滾燙,一人心臟被扯得稀巴爛,偏偏始作俑者還病倒臥床,意識都不清醒,沒有比這更難看的畫面了。
坐在陪護椅上的宋見青不知道該慶幸自己今晚沖動之下來找他、還是在心中罵自己不爭氣。
雖然他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渾身都濕漉漉的,像從哪個湖里爬出來的水鬼。
他們倆這一路上都惹人側目,幫云釅扎針的小護士終于看不下去,從兜里掏出來一包紙巾遞給宋見青。
他將紙巾摁在發上,今天晚上拍完廣告片本就疲憊,經過這麼一折騰,鋪天蓋地刺眼的白色涌入他眼中,更累了。
云釅躺在床上,眉頭還緊緊皺著,手指無意識地蜷縮。
他們兩個人加起來都快六十歲了,還能淋雨把自己淋生病。剛才護士來問怎麼能燒成這樣子的,宋見青沉默地沒答出來。
看著云釅由過于紅潤轉向慘白的臉,宋見青的心底詭異地催生出一點自責和內疚。
他接到采薔的電話后徑直離開了片場,自始至終都沒有再去看云釅一眼。一方面是源自于震驚,另一部分則是因為逃避。
《薔薇月令》已經從他們兩人最珍視的第一部 作品,變成了提起來就會失掉最后一點體面的噩夢。在云釅離開的這三年,宋見青思考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
在和云釅的感情上,他驚覺自己已經變成了一個得過且過的人。
云釅是怎麼來到拍攝場地的?他剛回國,看上去并不富有,應該不是自己開車。
隨著點滴一顆接一顆落下,云釅的呼吸逐漸趨于平緩,宋見青坐在了床邊,手指觸碰上云釅的臉頰。
他輕輕地摩挲過那寸肌膚,在心中自問自答,那云釅是怎麼回到出租屋的?那里夜晚很難打車。
你是不是又在和我開玩笑?賭我會不會還在乎你?
想不出來個所以然,他嘆了口氣,認輸似的把云釅沒有在輸水的另一只手給塞進了被子里。
病房中的指針漸漸走向十一點,夜色凝重,宋見青正在心中權衡著自己今晚是留下還是離開。
的確還有不少工作等著他,他今晚的原定計劃是繼續打磨劇本,下半年有個短劇,宋見青對劇本很感興趣。
他頷首斂目,思忖自己作為前男友,無論如何也算得上是仁至義盡,任勞任怨地把人送到醫院,又陪了將近一個小時。
可是......他心中又冒出一個唱反調的小水泡:就云釅這種照顧自己的水平,把他自己留在醫院?他怕云釅能給自己輸水輸得血倒流。
沒等宋見青下定決心,云釅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鈴聲開得像老年機一樣大,嚇了宋見青一跳的同時,差點把剛陷入淺眠的云釅催醒。
他快速拿起剛才被他隨手扔在床頭柜的手機,它還在報復似的狂響。
屏幕上顯示的來電人赫然是“孟雀知”。
這個名字無論何時何地,就算什麼都不干,都能輕而易舉地把宋見青氣得七竅生煙。
都快半夜了,打什麼電話?關系有這麼好嗎?
都沒存我的電話號碼呢,存他的干什麼?
正逢宋見青心情不爽,一把單方面的新仇舊恨一起了結,也不管人家深夜是否有急事,干脆利落地掛斷了電話。
他默默腹誹,什麼急事現在都比不上他和云釅的人生大事要緊,正煩著。
屏幕在他掌心發著光,他聚睛瞧去,發現云釅的手機屏保是一張牽手照。
十指交纏,緊緊相依。
這熟悉的照片和手,看得宋見青喉頭發緊,心中流淌著千百種滋味,說不出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