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泥鴻爪、雁過方留痕,更何況是宋見青背負的這一切。云釅心臟開始劇烈跳動,他寒心酸鼻,惴惴不安:他害怕極了宋見青再不愿原諒他。
他用最溫柔的力度,攏著宋見青那只剛才仿若想要折斷他咽喉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好像是什麼世間難尋的瑰寶一樣。
云釅用指尖緩緩摩挲著宋見青干燥的手心,感受著他掌心粗糙的薄繭,和細細密流般的肌膚紋理。
他懷著最洶涌澎湃的愛意,巨浪席卷,毫不留情面地拍打在他胸膛,要把他拖往無盡深海之淵。
他在宋見青凸起的指骨上落下輕輕一吻。他用最虔誠的語氣字斟句酌。
“宋見青,我愛你。”
幾個字從云釅口中說出,方才掌握著這場殘酷獵殺的掠奪者驚駭無比,霹靂貫耳的雷聲響徹云霄,蕩魂攝魄。
宋見青覺得心中的什麼開始崩塌粉碎,他腦海中只剩下一個荒唐無稽的想法。
云釅剛才親口說,他還愛我。
他在胡說什麼?
分明是云釅,當年把自己滿心歡喜呈送給他的禮物,打磨成一把線條瀟灑而又鋒利的長劍,是他把自己傷得肝腸寸斷。是他教會自己,年少一場綺麗美夢,也不過是三枕黃粱。
為什麼要說還愛他?
為什麼還要再回來,為什麼還要給他開這種玩笑?
宋見青頭疼欲裂,他慌亂抽走自己的手,顫抖著起步點火,他的理智和情感在瘋狂撕扯。
被云釅輕柔吻過的地方好像滔天烈火燎原,不眠不休叫囂,讓他認輸,勸他俯首稱臣。
他心中如同一團亂麻,荊棘頓生,刺破他無用的盔甲。
宋見青不停地在心中警告勸誡自己,不要再相信云釅的花言巧語,不要再輕信云釅所謂的虛情假意。
他們的關系該點到為止,懸崖勒馬,分道揚鑣。他們該裝作毫不相識,他們未來的命運應該毫不相干。
情緒失控過后的是短暫的風平浪靜,宋見青噤聲把車停在了最近的地鐵口。云釅沒有再過多糾纏,只是留下一句:“多謝。”
他的身影消失在地鐵扶梯深處,宋見青望得出神。
他迫切想要靠近云釅,好像沸騰的血液中有不滿足的蠱蟲在肆虐。
他想知道云釅當年究竟為什麼背叛他,他想知道為什麼云釅又回到他身邊,他想知道他錯過的三年云釅過的怎麼樣,他想知道云釅為什麼沒有照顧好自己變得這麼瘦。
他清楚自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地想要知曉,為什麼云釅說還愛他。
偌大一個北京城,竟沒有他的容身之所。云釅坐在被寒氣吹得冰涼的長椅上等待地鐵下一班車,他前天下飛機后匆匆找了家快捷酒店住,思來想去,能稱得上是“家”的地方,也只有大學城附近那間充滿他和宋見青回憶的舊屋。
從這里要坐整整十三站,才能到那一片破舊的老屋附近。路過的人朝云釅投出驚訝的眼神,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頭發濕乎乎的軟軟貼在額頭上叫人難受。云釅掏出一張紙巾,試圖將發絲里的水吸走。
地鐵里有不少情侶在你儂我儂,云釅窩在長椅角落里,出神地看著。一大部分都是青春洋溢的學生,有一對兒甚至頭上還綁著一模一樣的粉色小兔子發卡。
男生看上去很是憋屈,想要把頭上的粉色發卡拆下來裝進兜里;女生一撅嘴佯裝生氣,男孩子又一腳踢開羞恥心連聲應好,乖乖任她胡鬧。
少年不識愁滋味,愛情和面包都緊緊相偎。云釅忽覺眼眶酸澀,他和宋見青本來也有最完美的從前。
宋見青那一滴眼淚在云釅心房上燙了個洞,疼得他渾身都緊縮起來。下了地鐵,還需要向前走兩公里,才能尋得到當年他們租的一室一廳。
當年他狠下心和宋見青分別時,沒忘記安置下來這房子,他當時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回國,卻不曾想被困在國外三年。
大學附近的一居室往往供不應求,云釅當時給了房東自己的全部積蓄,只哀求房東別把這最后帶有回憶的禮物收走。
他從兜里摸出那把銅黃鑰匙,試探著將它插入鎖眼,鎖舌已經有些生銹,轉動起來有些費勁。房東也真是厚道人,真把這房子留給他們空了三年。
云釅駕輕就熟摸索到隱蔽角落里的燈光開關,暖黃色的燈光一打,讓他感受到一縷難得的溫存。
他們大三時從學校宿舍搬出來一起住,這里有太多他們存在過的痕跡。
窗檐下擺著一盆銀皇后萬年青,彼時青翠欲滴,百葉窗折進些許殘陽溶金,星星點點落在葉上可愛非常。云釅嘆了口氣,而今它無人照拂,命數休矣。
兩把黑色的塑料餐桌椅還停留在它們最后一次被使用的姿勢,與深咖色的木桌相顧無言;桌上擺著三年前的一份手稿,已落了層灰,是他無聊時隨手創作的隨筆大綱,某次被宋見青無意間翻到,不忍心扔掉這廢稿,又提筆添上洋洋灑灑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