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好幾年前就已退休,熱衷于和李確、趙闌一起環球旅行。
蘇聿容正上來接他,在樓道里碰見田恬和王思夢,問他:“東西拿完了嗎?還有沒有?”
田恬:“還有你給我買的那個按摩椅,就不要了吧?”
“好。”
告別了來跟他送別的同事們,田恬眼眶通紅地坐上副駕位,心里涌上一股巨大的悵惘和失落。好像,退休也不是一件那麼快樂的事?
離開了奉獻一輩子的崗位、離開了熟悉的同事、離開了干得熟得不能再熟的工作,以后每天呆在空蕩蕩的大房子里,日子怎麼打發呢?他老覺得自己還很年輕,還可以做事。
蘇聿容開著車,側頭看他一眼,笑著逗他:“別哭了,集團總部還缺一個看門大爺,你有興趣嗎?可以每天和我一起上下班。”
“你才大爺。我白頭發沒你多。”
這話倒是真的,蘇聿容不說話了。他的田恬看著很年輕,只有兩鬢有些白發,身材和從前一樣好,似乎一直沒變過,臉上淺淺的皺紋讓他像個文藝范的大叔,很有魅力。而自己頭發白了一小半,還不肯去染,因為工作的關系似乎變得越來越嚴肅刻板,眉頭的川字紋尤其深刻。68歲的蘇董事長突然生出了容貌焦慮。
夜里,為了證明自己容貌老了但精力沒老,蘇聿容早早把田恬哄上了床,邀請他檢閱自己的背肌、胸肌、腹肌、腰肌、大腿肌和性.功能。
兩人都在很多很多年前就戒了煙,事后不抽煙了,只能躺著聊天,蘇聿容充滿期待地問:“明天是退休生活的第一天,打算做什麼?”
他期待聽到田恬說送他上班、中午送飯、下班來接之類的,可惜田恬說:“上午要去人社局補交一個退休材料,下午和蘇奉巒約好一起看車展。”
“哦。”蘇聿容只好說:“早點回來,我們一起慶祝一下,祝賀你退休。”
“好,謝謝寶貝。”
“明天我讓人訂好餐廳發給你。車展上有看上的就買,我想送你一份退休禮物。”
田恬笑著搖頭:“不用,我那個車開得好好的,我們就是隨便逛逛,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第二天田恬睡大懶覺,起床時蘇聿容早就去上班了,蘇董和他不一樣,只要身體還允許,就得一直為了集團和股東干下去。
洗漱下樓,保姆見他起來了,馬上端出早餐請他吃。吃過早飯,田恬拿上文件袋,自己開車去人社局補材料。
拿了號,在辦事大廳呆呆坐著等了半小時終于叫到他,窗口的小姑娘看他一眼,說:“您好,幫父母代辦嗎?代辦需要雙方身份證,都帶了嗎?”
田恬客氣道:“我給自己辦,前天你們給我打電話,說我還差個資料,讓我過來填的。”
“好的,不過提前退休只能排5號窗口辦。”
“那個,女士,我沒有提前,我工作滿了43年,今年65了。”
小姑娘又看他兩眼,“哦,您把材料給我看看。”田恬打開文件袋,把所有材料抽出來交給她。她看了說:“嗯,是差個表格,來我給您,您填下再簽個字就行。”
田恬坐在柜臺邊迅速填完了,簽上字、蓋上紅手印交回去。小姑娘一邊遞紙巾給他擦印泥,一邊檢查他填的表格。
“大哥,大叔、不是,大爺這里您填錯了吧,系統信息顯示您從來沒有登記過結婚,但是你表格上婚姻狀況填的‘已婚’,麻煩重新填一份哈。
”
“那我重填吧。”他想了想,還是把兩只手攤給小姑娘看,“雖然沒登記,但我確實是已婚。”
小姑娘看向他的手,只見這年輕的“退休老人”左右手的無名指上都戴了一枚婚戒,一枚比較素凈,另一枚看起來很貴重。哪有人戴兩枚婚戒?她覺得有趣,提醒他:“大叔、不是,大爺,這個戒指戴反了吧,紅寶石轉到里面去了。”
他笑道:“沒戴反,紅寶石就是朝里的,看。”他把平攤的手掌握成拳,“這樣就能把小太陽握進手心。這枚戒指是我丈夫設計的。”
“丈夫?”小姑娘滿臉詫異,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我們結婚快四十年了。”
“哇……好幸福……”小姑娘頭點個不停,明白了他為什麼會沒有婚姻登記。
田恬炫完夫,精神上得到極大滿足,開開心心又填完一張表格,連字跡都比上一張更飛揚了一些,“填好了,這張給你,你把上一張還我吧。”
補完資料,田恬離開窗口,把那張填錯的表格仔細收進文件袋里。這幾十年里他收集了很多這種填錯的表格,從28歲生日過后,他潛意識里堅定自己是個已婚人士,每次填寫個人信息,“婚姻狀況”這欄總是填成“已婚”,總也改不掉。這樣填錯的表格,他舍不得扔,一開始是隨手塞在辦公桌或者家里的抽屜里,后來他注意到蘇聿容發現這些表格以后,會把他們轉移到保險柜里,之后再有填錯的表格,他也會認真保留起來。
每走過一個十年,蘇聿容就把它們裝訂成冊,他們已經有了三冊,走過三個十年。表格形形色色,有做身體檢查的、有單位政審的、有買車買房的、有購買保險的,還有安葬雙親的……人生路上,那麼多的表格、那麼多的證明、那麼多的好事壞事,而他們兩個,始終“已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