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譚輝泉站在門口迎賓處送客,目送貴客走遠后正欲轉身回廳,忽見前方昏暗處走來一個青年。身形高大挺拔,穿深色襯衫,領口敞開四五粒扣子,露出三寸肌膚,長袖松松挽到肘上,腕上一只棕色皮表,下面穿米色長褲,步子走得漂亮。
蘇夫人再看他容貌,棱角分明,肉骨妥帖,眉發俱利,說不上多麼驚艷,但好看。
尤其眼神映著燭火,分外亮。
蘇夫人停住腳步,等他走近,腦子里在回憶,這是誰家的子弟?
可他一靠近,走入門帽的燈火下,蘇夫人十分失望。
樣子倒不假,但……只是個普通小伙子罷了。
他身上止汗露的香味讓蘇夫人覺得拙劣,襯衫和褲子上有小小的logo,她不認識,但一切不努力隱藏logo的服飾她都不喜,腕上手表走近看連普通都稱不上。
一個走錯的人吧。
她把目光轉開,看向案上一座青銅仙鶴燭臺。
青年卻從褲兜里摸出一封邀請函,交給了迎賓的姑娘。
“您好,我來看畫展。”
蘇夫人暗暗詫異,又把目光轉回來,斜目掠一眼姑娘手中的紙柬。居然是手寫的。
小姑娘也愣了一下,今晚所有客人的邀請函都是印刷的內容,只有最下署名會由蘇家各人自行填補,誰請的誰簽名。這是今天唯一一封全文手寫的。
看下面的簽名,字跡倒是沒錯。
“香毫先生的客人,晚上好,請進。”
田恬道了謝,對門邊另一位穿淡藍旗袍的美貌夫人點頭致意,然后邁過門檻往里走。
入目先是一進院落,左右正前都有屋舍,都是古色古香的建筑,里面有人走動交談。
田恬左右看一眼,有點抓瞎。最后他決定先進正房看看。
正房隔為三間,墻上都懸著泛黃的丹青。田恬聽見左側隔間里有交談說話聲,其中一道聲音正是蘇聿容的。
田恬站在隔間走道邊凝神聽了一會兒他的聲音,聽得微笑了一回,接著自行去找蘇聿容的畫。
他在正房內轉了一圈,沒有找到。正準備去偏房,身后忽有人喊他。
“田恬。”
蘇聿容聽到一道腳步聲,皮鞋底在青石板上走著,好像與別的腳步聲不同。
他那薄薄的一片心似乎粘到了那只皮鞋底,不易被發現,卻悄悄被主人帶著到處走。
眼前的客人忽然變得面目模糊且索然無味。蘇聿容幾句話結束談話,抽身離開,追到門口叫住了他。
第44章 我可以對你好嗎?
“香毫先生,晚上好。”田恬回身,笑嘻嘻地望著他。這個小字還是第一次被田恬一本正經地念出來,以前都只在親密時刻有機會被光顧。
“晚上好。怎麼沒叫我?”
“不急,我今晚沒事,時間很多。”
蘇聿容點點頭:“我帶你逛逛?”
“太好了。”
蘇聿容帶著田恬緩步并肩而行,在每一幅畫前駐足,半天方才挪動一步。反正他們今晚無事,盡可慢慢逛去。
“為什麼選在這里辦展?如果不是你,我還不知道這公園里藏著這麼個地方?”
蘇聿容解釋道:“這里曾經是祖上的老宅子,是個三進四合院,另外還有一片園林。
后來交出去了。原來叫‘蘇宅’,我爺爺主動交出去后,有關部門請舊主更名,爺爺就取了現在這個名字。大門上‘風雨不動’的匾額也是他的手書。
那是七十幾年前的事情了。”
田恬點點頭,恍然道:“那這四個字是不是取自‘風雨不動安如山’?”
蘇聿容說:“是。”
在那個山河破碎的年代,大地廣廈千萬、江山風雨不動應該是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他們正好走到一塊古銅色金屬浮雕墻前,蘇聿容解釋,公園景區管理處做了一些名人故居介紹的材料,這是《蘇氏世系簡表》。
蘇聿容一指上面,說:“蘇月樵就是我爺爺。”
田恬看去,只見蘇月樵上面還有五六代有名有姓的大家長,往下寫了“蘇白壺”、夫人“譚輝泉”,再往下只寫了一子一孫。
走到一副一人高的山水畫卷前,田恬看到左上有一首題詩:
鉤月樵云共白頭,也無榮辱也無憂。相逢話到投機處,山自青青水自流。
“這首詩是唐寅的《漁樵之志圖題詩》,這幅畫是曾祖畫的《鉤月樵云圖》,爺爺的名字就出自這兒。”蘇聿容適時解釋道。
田恬看那畫,大幅山水,流云蒼蒼,角落里有一個背著砍柴刀的樵夫,坐在大石上,垂釣水中月影。這是官場士子寧靜致遠、垂釣月亮、砍伐云朵的浪漫和志趣。
田恬跟著蘇聿容轉了一圈兒,他最喜歡蘇月樵先生那幅《君子六藝圖》,田恬對著那畫笑個不停,差點把蘇聿容笑毛了。
這畫名字取得一本正經,其實不如叫它《蘇聿容黑歷史圖》,看題款,是月樵老先生調侃他三歲孫兒所畫。
“禮”——小聿容倒地上哭鼻子。
“樂”——小聿容光著腳丫踩水坑。
“射”——小聿容神氣活現地舉著一把比他還高的玩具槍。
“御”——小聿容一臉呆滯地騎著電動大恐龍。
“書”——小聿容把自己畫成個大花臉。
“數”——小聿容在白紙上寫個“100”拿去買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