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怎麼能體會到陳厝的感受呢?
人與人之間,沒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他的痛苦陳厝體會不到,陳厝的他也體會不到。他們之間,已經沒有了相信對方全心全意為自己的信任。
手上一松,陳厝已經將那紙人搶了過去。
瞿清白急道:“你干什麼?”
陳厝眼中翻涌著瘋狂的浪濤:“既然之前的人已經消失了,你還留著它干什麼?看著礙眼,不如撕了省事!”
“不要!”
陳厝的手已經將那紙人撕開了一半,但是就這一下,他好像突然被人在肚子上打了一拳,眉毛都緊緊皺了起來。
瞿清白一把搶過了紙人,上面裂開了一道口子,紙人歡快的笑容扭曲了。
陳厝緩了緩,挺過那種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一些畫面的詭異感,又要伸手拿紙人:“給我。”
但瞿清白的手指死死攥著皺巴巴的紙人,指節都發白了。
“我叫你給我,聽不到嗎?”陳厝的聲音輕緩了下來,卻也因此更危險了,他好像感到可笑似的,“小白,你要和我動手嗎?”
“再這樣,我就……”
他的話停住了。
紙人上面,出現了大滴大滴的濕痕,撲簌簌的眼淚從上面落下,瞿清白抬起通紅的眼睛,狠狠瞪著他。
陳厝愣了下,手上的勁兒也松了。
瞿清白趁機搶過了紙人,轉身就走了,坐到了離他很遠的地方,正靠著江隱。
江隱沒說什麼,只擋住了陳厝的視線,那是一個庇護的姿態。他的眼神里有隱隱的警告,瞿清白抱著膝低著頭,小小一團,完全看不見了。
陳厝不知道心里是什麼滋味,又在原地站了好一會。
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所有人都在用控訴的目光看著他。他不知為什麼咳了一聲,又坐回了原來的位置。
他剛拿起餅子,周伊一伸手,把餅子搶過來了。
“既然你不餓,我就給別人了。”她站起來,把食物分給其他人了。
陳厝:“…………”
過了不久,吳敖又上去看外面的情況了,這次,大家都跟過去了。
從神像頭頂的裂口向下望去,觸目所及一片滾動的金紅海洋,層層烏云飄過來遮住了月亮,連月光都帶著一抹血色。
吳敖忽然說:“你們覺不覺得,這個神像有點像……諾亞方舟?”
“諾亞方舟?”祁景說,“你是說那個圣經里的故事?上帝看到人間充滿了罪惡,所以降下了洪水的懲罰,只有諾亞帶著一些人和牲畜上了自己建造的方舟。”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洪水持續了兩百多天吧。”
吳敖搖頭:“好家伙,這都快一年了。要真那麼久,我們可堅持不住。”
江隱說:“既然齊流木一代給饕餮留下了懲罰,也一定會給傈西人留一條后路。”
“希望如此吧。”
他們還在仰望被染紅了的天空,下面,忽然傳來一陣低沉的歌聲。
那歌聲中蘊含著無限思念和凄涼,像條河流一樣,匯集著無數傈西人的眼淚,高高飄到了漆黑的夜空中。
“他們在唱什麼?”
祁景仔細聽去:
“……當花海子再一次盛開在美麗的大理,亡者的靈魂走上亨日皮/當伊布泉再一次涌出清澈的泉水,勇士帶著寶物回到故里/當金鸞再一次飛上天空,良田變成了滄海一粟/當窺天鏡再一次發出光芒,家鄉的影子在前方/當七星披肩再一次穿在身上,心兒火熱難再涼……”
周伊道:“這是阿詩瑪大娘唱過的那首!是傈西人的思鄉小調。”
“我當時之所以想起窺天鏡,就是因為想起了這首歌。我覺得,它也是一個預言。”
吳敖刷刷幾筆,把歌詞都寫了下來,對照著念:“你們看,這里有花海子,有伊布泉,有金鸞,有窺天鏡,有七星披肩……但是很多東西都消失了。比如花海子已經被巖漿融化了,而金鸞早就被滅族了。我們上哪兒找去呢?”
他們討論了一會,還是沒討論出個以所然來,只能下去了。
祁景疲憊非常,他抱著江隱,也被江隱抱著。那輕輕的撫在他背上的力道,讓他很快進入了夢鄉。
這一次,他再次回到了六十年前。
第303章 第三百零三夜
齊流木正走在荒蕪的大地上。
他腳下的土地坎坷不平,四周觸目所及全是裊裊硝煙和干涸的巖漿。大地好像被扒了一層皮,裸露著底下貧瘠可怖的內里。
他的表情有些茫然,好像一縷回到人間的游魂。
事實上,在他從饕餮肚子里出來后,就知道了萬古寨被饕餮整個吞下去的消息。這個打擊太大了,他一時竟緩不過來。
在好不容易能站起來之后,他立刻要求出去看看。
在說出這句話之后,那俊美的男人擰著眉,終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直跟在他身后。
忽然,他在一個地方停了下來。
“這里。”他喃喃道,“這里就是我們第一次見到阿照和阿空的地方。那時你笑的我頭痛,把他們都嚇跑了。”
李團結道:“早知道阿空那女人會整出那麼多幺蛾子,那時就該殺了她。
又走了一會,他說:“這里是舉辦篝火大會的地方。那天夜里,有很多漂亮的傈西族姑娘們和英俊的小伙子們,他們翩翩起舞,大口喝酒吃肉,我都看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