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太長了,齊流木忍不住開口:“為什麼……要來湊這個熱鬧?”
總不可能是真的來求姻緣的吧。
“很有趣,不是嗎?”李團結道,“即使沒有瘋魔一樣的崇拜,人類仍喜歡將命運寄托在冥冥中的力量上。”
齊流木想了想:“人間的很多儀式,與其說迷信,不如說祈福,只是寄托著一種美好的愿景。如端午的賽龍舟,中秋的賞月,元宵的燈會,除夕的鞭炮,已經成為一種習俗,即使沒有宗教信仰的人也會這樣去做。農歷十二月二十四,幾乎家家戶戶都要祭灶,把融化了的東糖涂在灶王爺的嘴上,這樣灶王爺回天庭報告時就說不了壞話了。這真的代表著他們奉灶王如神明了嗎?不,這是因為中國人的骨子里,就有一種對天地自然的敬畏,這種精神外化成了滿天神佛。祭拜神明,實際上是在感謝自然,感謝風調雨順的天氣,感謝肥沃富饒的土地,感謝長江黃河的澆灌,感謝春花冬雪的四季,因此人才能吃飽穿暖,自食其力。人們并不會將越過越好的生活只歸功于自己,敬畏自然,反而是一種腳踏實地。”
“我以往只覺得寄希望于神佛是懦弱之人的逃避,你這樣一說,倒顯得我的論調卑鄙了。”李團結饒有興趣的問,“那你說這些你口中的普通人,與那些信饕餮的人有何不同?”
“普通人的許愿是許愿,迷信之人的許愿是索求。普通人認為心誠則靈,所求不過一個心安,在寄托了美好愿景之后,還會努力奮斗。迷信之人則是孤注一擲,對神明提出不可能實現的要求,比如長生不老,死而復生,這都是不現實的,違背客觀真理的。
這種索求不會讓神明困擾,卻會把他們自己的精神拖垮。最后就會變成如你所說的,逃避現實的狂熱分子。”
“有趣。”李團結思索著他這番話,微微笑了,“那你呢?你相信嗎?”
齊流木頓了頓:“我不知道。”
“怎麼說?”
“這世間有太多不得已,很多事,并非你想就能做到。情字之上,更難勉強。即使心意相通,也總有這樣那樣的情非得已,讓有情人無法終成眷屬。”他的表情很平靜,好像早就將這件事想了很多遍,慢慢將那思緒吐露出口,“如果真的能在一起,自然不用紅線來牽,反倒是心懷忐忑的人,會將紅線緊了又緊。”
李團結輕輕笑了。
“你好像很有共鳴的樣子。”
齊流木腳步一停,這才回過神來,趕緊住了口,掩飾般的加快了腳步。
他們在長長的臺階上如螞蟻一般徐徐爬行,不知過了多久,終于看到了小廟的一角,和無數紅綢飄蕩的影子。
“……總算到了!”
走在前面的艾朵和蘇力青滿頭大汗,姑娘的腿彎都打顫了。但不知為什麼,許多青年垂頭喪氣的坐在臺階上,霜打的茄子一般,他們手里握著被汗浸透的紅線,籠罩了一層蕭瑟的夕陽余暉。
不知不覺,天色已晚,他們竟然爬了一下午。
蘇力青疑惑的問:“你們怎麼了?”
青年擺擺手,垂頭喪氣:“……白跑一趟。你自己去看吧。”
他們進了廟門,才看見月老像的背后空空如也,竟然直接露出了山水的顏色,那慈眉善目的泥像也被砸壞了一半,凄慘的袒露著里面的粘土和碎絮。
有人攔著他們:“危險,危險!別進來了,幾天前就塌啦!”
蘇力青和艾朵見果真如此,不禁露出了失望的神色。
他們爬了一下午,就為了將兩人的姻緣栓牢,結果不僅什麼也沒撈著,還要原路走下這累死人的天梯去,想到這,渾身的勁一下子就卸了,好像明白為什麼這些人都坐著不走了。
打擊太大,不想動了。
齊流木看著這破敗的廟宇:“ 請問,這里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記得這幾天并沒有下雨,也沒有打雷閃電。”
“怪就怪在這里嘛!既不是山洪沖垮的,也不是打雷劈塌的,就在前幾天的夜里,我們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聽到轟隆一聲,趕過去的時候半邊廟就塌了。”
他的同伴接茬道:“我看啊,是神明不喜歡現在的年輕人這種私定終身的風俗,所以才降下了懲罰……不然廟好端端的怎麼會塌呢?我們正要去告訴神婆這件事呢。”
蘇力青一聽就緊張起來:“告訴她干什麼?”
“這是不祥之兆啊。就著這個事,把這座廟拆了算了。本來嗎,這姻緣廟和月老都是漢人的東西,和我們傈西人什麼關系呢?”
“你……你怎麼這樣說話!”蘇力青急急道,“這麼多人來拜月老,就是喜歡這座廟,相信月老能賜下好姻緣,大家都喜歡的東西,干嘛非要毀了呢?這不是傷人的心嗎。”
“毀不毀也不是我說了算,這些話你跟神婆去說啊。”
“你……”
艾朵拉住了他的胳膊,搖了搖頭。
和他們爭論是沒有意義的,兩個苦命的年輕人只能如坐在臺階傷的一眾人一樣發著呆。
齊流木把廟饒了兩圈,又問那人:“那天夜里,你們有沒有聽見別的什麼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