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鐸道:“不這樣,怎麼辦?”他的漢語聽起來還有點生硬,“你裝成麥隴佬,才能混進去。”
祁景悄聲問阿勒古:“麥壟佬是什麼?”
阿勒古道:“就是你們說的流浪漢、乞丐。”
祁景一噎,只好自己也拿了把土往臉上糊,一番打扮后,就見他衣衫襤褸,面色土黃,頭發亂得雞窩一般,說不出的狼狽和憔悴。祁景心生悲涼,他好好一個大帥哥,現在再給個拐棍和瓷碗就可以直接開工了。
桑鐸卻還不滿意:“這雙眼睛不好。不要看人,不要和人對視,要佝僂著走路,走起來要搖搖晃晃,喝醉了酒一樣,才像樣。”
祁景心想,早知道,要江隱教他幾招好了。這種騙人的把戲,沒人比他更擅長,偏偏還把他一顆心都騙走了。
這里的建筑風格以木頭為主,多是四角支起來的土樓,頂棚斜斜的罩下來,不存雨水,又能遮陽,但道路顯得也較為狹窄。鮮花還是處處都有的,最令祁景驚訝的是,路上居然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鳥獸動物,一步一步的踱著,姿態閑適,同這里的居民一樣怡然自得。
阿勒古把他的頭按下去:“不要到處亂看。”
忽然,一聲呼喚傳來:“桑鐸!”
祁景低著頭,就見一抹漂亮的藏藍色百褶裙出現在了視線里,來人顯然是個女子,穿著短褂和長裙,聲音嘹亮清脆,一聽就知的潑辣:“這是誰?哦!又是一個麥隴佬!我剛打發走了一個!這些人就知道趁農忙打秋風!”
她用漢語和祁景聽不懂的語言摻雜著說了嘰里咕嚕一大堆,桑鐸好不容易打斷了她:“阿月拉,你少說點話吧,我耳朵都要聾了!”
阿月拉噗嗤一笑:“我是替你抱不平呢!”
“不過給他幾口剩飯,值什麼。你啊,快去找你的情郎去吧!”
阿月拉羞紅了臉,佯怒的罵了他幾句,就急急的跑開了。
桑鐸悄悄的對阿勒古說:“阿月拉和勒丘看對眼了,每天不見一面,心里就像有小爪子在撓……嘖嘖。”
祁景有一點不太明白:“這些麥隴佬,遇上了就一定要給飯吃嗎?這里還有什麼說頭不成?”
阿勒古道:“還真有。在萬古寨里,地位最高的人就是神婆,神婆不分男女,從小孩子的時候就要選出來,經過很多考驗,最終只有一個人能成為神婆,剩下的都要被流放。傳說中,被流放的人兜兜轉轉,總會回到家鄉,因此也有一種說法……麥隴佬就是當初那些孩子。他們多多少少都有點通神的能力,我們也必須尊敬和善待他們。”
桑鐸撇撇嘴:“話是這什麼說,誰知道有多少懶漢頂著這個名頭當麥隴佬,成日間游手好閑,只管討飯吃。”
他們此時已經走到了一幢小樓前,有個人影在不遠處躊躇不前,對面胖胖的女人面露難色,和他僵持著。
桑鐸遠遠的招呼:“阿娘!怎麼了?”
女人看到他,松了一口氣:“他又來了……”
桑鐸一看那畏畏縮縮的人,就變了臉色,胸膛起伏了好幾下,才說:“怎麼又是你?你要找吃的,也找別家去,我阿娘好心給你一口飯,倒賴上我們了!”
那人蓬頭垢面,身材瘦小佝僂,穿的衣服臟的看不出顏色了,好像還是冬天的裝扮,手里攥著一根拐棍,一條腿蹭著地晃蕩著,好像是瘸了。
他身上還有一股又臭又餿的味兒,尋常人見到了,都要掩鼻而走,一眼都不想多看。
那人說了幾句話,用的是本地的語言,桑鐸還是很生氣的樣子,又不敢發作。這麥隴佬神神叨叨的,萬一真有點本事給得罪了,怕是要遭報復。
胖胖的女人嘆了口氣:“算了,我去拿一些水和干糧,你吃了就走吧。”
那人縮著脖子,點了點頭。
女人回到屋里,端了一碗水和一大塊馕似的干糧,那麥隴佬搶過來,連吞帶咽的吃了,噎得直梗脖子,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
女人有點不忍:“慢點,慢點吃。”
祁景悄悄問:“她是桑鐸的娘嗎?”
阿勒古搖搖頭:“桑鐸和我都是孤兒,被村里的人養大的……她是阿詩瑪大娘,對我們很好,和親娘沒兩樣。我們對尊敬的女人,也會叫阿娘。”
桑鐸很反感這位打秋風的麥隴佬:“我們進屋去吧。”
祁景嗯了一聲,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出聲,誰知就這一聲,那正捧著餅子不停咽的人猛地抬起了頭,直直的盯著祁景,連嚼都忘嚼了。
阿勒古和桑鐸都警覺了起來,祁景是外鄉人,難道被看出來了?
桑鐸推了他一下:“你看什麼?”
那人忽然驚天動地的咳嗽了起來,不斷撫著胸口,好不容易把剩下的干糧順下去了,才伸出臟的看不出色的爪子,一把抓住了祁景的手臂:“咳咳……祁景!祁景!”
祁景像被雷劈中了一樣,全身都僵直了,呆呆的看著眼前這個又臟又臭的流浪漢,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阿勒古和桑鐸都要扯開他:“你這個瘋子,臭乞丐!滾開!”
麥隴佬急了,四下看了看,手蘸著碗里剩下的水,往臉上抹了兩把,直直的看著祁景:“……是我,是我啊!我,瞿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