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孔寅沉吟了一下:“不知你聽沒聽過,這世上有一種人,叫做說書人。”
對上祁景有點疑惑的目光,他繼續道:“不是那種茶樓里講故事的說書先生,我們講的,是天下的故事。從很久以前開始,說書人就在以自己的手和眼記錄著世間大事,所記事無巨細,代代相傳。”
祁景恍然道:“你不是為白凈做事的。你來這里,是為了親眼見證……這一切。”
而這里將要發生什麼事情的預兆,恐怕就是這羅盤指引的。
孔寅點了點頭。
祁景說:“這世上每時每刻都發生了著這麼多事情,你不可能用一雙眼睛就看完,所以……你不是一個人。”
“你們是一個組織。”
孔寅沒有說話,祁景知道他默認了。
“你們站在哪一邊?”
孔寅道:“這一點你大可放心。說書人不會站在任何一邊,我們有自己的一套規矩,要想公正客觀的記錄下歷史,必須當一個局外人。說書人游離于塵世之外,一般不參與紛爭,但……”
“你破戒了。”
孔寅點頭:“因為我知道你是至關重要的人,絕不能死在這里。既然上天將我送到你身邊,要我在這一刻扮演這樣的角色,我就應該救你。”
祁景蒼白的臉上忽然露出一絲笑來。這笑來的不合時宜,和他凄慘悲苦的境遇及其不符,卻真心實意。
“不是上天送你來的。”他緩緩的說,“是江隱。”
他想起江隱將羅盤塞到他懷里的那一刻,想到他在電閃雷鳴里濕漉漉的臉頰,用力凝視著他的目光,想到他說的那句“保重。”
江隱并沒有想讓他死。
他將羅盤留下,實際是將生的希望留給了他。
孔寅皺眉:“你是說,他早就知道我的身份?”
祁景說:“他知道,所以才會把羅盤留下,也把食夢貘的最后一根羽毛留下。這根羽毛是唯一得救命稻草,他要是想讓我死,為什麼不自己拿走?”
他笑著笑著,眼眶就紅了。
孔寅看了他一會,表情有些復雜:“你最好不要陷太深。你難道不知道,他的師父……”
“我知道。”祁景吸了一下鼻子,借低頭掩去了情緒的激動,“江逾白死在了窮奇墓的坍塌里,但無論是我,還是江隱,都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他頓了一下,又問:“這一段,你們的人也看到了嗎?”
孔寅道:“天機不可泄露。而且,我所擁有的只是一部分故事,只有和別的說書人拼合在一起,才能窺得全貌。”
祁景沉默了一會,好像在想什麼,良久,他問道:“那你有齊流木時代的故事嗎?”
孔寅還沒有回答,外面就進來了幾個小護士,祁景這才注意到他被送到了一家條件簡陋的醫院里。
護士看到他就說:“病人醒了,怎麼不通知我?”她叫來了醫生,上前檢查了半天,一會問他這痛不痛那有沒有感覺,折騰了大半個小時,才一臉凝重的將孔寅叫了出去。
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祁景已經被扶了起來,勉強倚靠在床的靠背上。
“怎麼樣?”
孔寅表情有些奇怪,祁景說:“直說吧,我受得住。”
孔寅道:“你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雖然挺嚴重,但也不至于癱瘓,現在這種一點也動不了都狀態是不正常的,他們也沒有辦法,建議你轉院觀察。”
祁景道:“不用了。”
“窮奇這次受到了很大打擊,我的傷不是外在的,基本上已經可以放棄治療了。
”
孔寅坐下來,觀察著他的表情:“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祁景看了他一眼:“我要和你一起走。”
孔寅:“?”
祁景說:“你說我活著還有用,但我現在這樣的狀態,什麼也做不到。”他深吸了一口氣,直直的看著孔寅,“你既然救我出來,就帶我走,讓我發揮我真正的作用。”
孔寅看著他的眼睛,少年人的瞳孔很亮,在短短一天內失去了一切,也沒有什麼歇斯底里的頹唐,眼底平靜而壓抑。
他停頓了片刻:“……你必須在一周之內站起來。羅盤已經指向了新的方向,我沒法帶一個廢人上路。”
祁景知道他說的是事實,已經沒有再商量的余地,點了點頭。
他們又說了些話,孔寅告訴祁景,在那一天之后,他又去青鎮看過,那里的霧已經散了,冤魂怨魄卻還徘徊不去,碩大的土坑活像亂葬崗一樣,陰氣森森,做了幾場法也沒用,正常人經過都要被魘住半晌。
他問:“你還要回去看看嗎?”
祁景沉默了片刻,搖頭:“不必了。我要去找他們。”
這是直接否認了他的朋友們有可能被埋葬在那里的事實。孔寅不知道他的堅持是哪來的,是真的相信,還是自己騙自己,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這天夜里,祁景總感覺心緒難安,剛瞇著了一會,又反反復復做起夢來。
雖然已經知道了江隱的理由,他的腦海里還是不停放映著那個畫面,江隱的目光好像有了一千種意味,有沒有一點不舍呢?
他頂著暴雨頭也不回的跑遠了,那種被全世界拋棄了的感覺,像深入骨髓一樣刻在了他的身體里。
夢中他還在叫著別走,明明江隱跑向的是死路一條,他還是想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