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沉默半晌,還是點了下頭。
那兩人終于走了,門口只有守夜的門人,江隱繞了個道,翻墻爬了進去,一排排畫像和牌位靜靜立著,靈燈忽明忽滅,香煙裊裊,陰氣森森。
停在中間的是一副漆黑的棺材。
江隱走上前,那棺還沒有上釘,一人躺在里面,面容凹陷,像是被吸干了精氣,卻格外平靜。
他慢慢伸出了手,握住了那人冰涼的手。
咔噠一聲,兩只手腕上的同心鐲解開了,輕輕掉在了地上。
江隱并沒有去管那鐲子,任由它們滾到了黑暗的角落里,只定定的凝視著江逾白發青的面頰。
半天前還和他神氣活現的說著話的人,現在已經陰陽永隔了。
如果那時候追上去好了。如果拼命的喊他,不要讓他去,也許現在還能一起在小巷里躲雨聽戲,抱著一臺破收音機。
生死是多麼輕易的事情,說書人也道不出萬分之一。
他抬起頭,看了看這莊嚴的靈堂,江家列祖列宗的畫像,不知為什麼在這一刻顯得格外面目可憎。
江隱輕聲道:“你不喜歡,我帶你走。”
他將江逾白背了起來,誰也不知道這樣一個瘦弱的少年是如何背起一個成年男子的,他站的卻穩極了。
守夜人的口鼻中鉆入了看不見的黑氣,鬼魂將他們的意識奪走了,卻不至死,只是昏迷的七倒八歪。
江隱背著江逾白,走了很長很長的路,等到他回頭的時候,江家宅院的燈光已經渺茫如豆燭。
一點一點的挖,先是用石頭,后來是用樹枝,折了后就用手,再這樣輪換,直到雙手都被染紅了,才挖好一個坑,將人放了進去。
江隱的手已經沒力了,只能很慢的將土填回去,一捧捧,將那熟悉的人影掩蓋住了。
土坑被填滿,壓實,沒有立碑,只有跪下去,擲地有聲的三個響頭。
“你放心。”他低聲道,“你不讓我做的事,我不會做,你沒有完成的事,我替你完成。”
“師父,你教我成人,授我武藝,引我向善,此恩我尚來不及報答。我是個不會說話的人,你們對我好,我都知道。”
他頭一次這樣剖白自己,卻是在江逾白的墓前了。
“你說人世間聚散如浮萍,但相逢必有因果,從此后,我就是你的因果。害你的,是人,是妖……都不重要,我只要血債血償。”
“和你們在一起的日子,苦痛的,快樂的,我都會牢牢記住。謝謝你,讓我能感受到這些,我很開心。”
天邊泄出一縷微光,朝陽的光芒沖破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雨卻又頂著太陽下起來了。
江隱在這黎明中,站了起來,用發麻打顫的雙腿,趔趄的,緩慢的向遠處走去了。
雨越下越大,逐漸模糊了他的眼睛,直到伴隨著一聲清脆的“呀”,一柄小小的花紙傘翻到在他眼前。
他失去了所有意識,耳邊只有連綿不斷的雨聲。
第221章 第二百二十一夜
祁景醒來的時候,還覺得自己在驚雷閃電,瓢潑大雨之中,但睜開眼睛,只看到了一片灰蒙蒙的天花板。
他想要坐起來,卻驚恐的發現自己動彈不得,從軀干到手指尖,每一寸都是麻木的,絲絲縷縷的痛從骨頭縫里鉆出來,螞蟻一樣在他身上爬來爬去。
“啊……”他吐出一個字來,聲音干啞的可怕,像被火燎傷了。
一個人的臉出現在了他眼前,這人長相平凡,一側面頰上卻有一道長長的疤痕,那邊眼睛是渾濁的灰色,好像瞎了一樣。
祁景看了他一會,連驚訝都沒有力氣了:“……孔寅?”
“是你救了我?”
孔寅微微點頭。
祁景看著他:“……其他人呢?”
孔寅道:“我們離開的時候,那小鎮已經被劈成了一個天坑,上面的人,恐怕是兇多吉少了。”
他說的委婉,實際上應該是絕無活路。
祁景看了他一會,確認沒有任何回轉余地了,才將視線移開。孔寅清晰的看到,這個年輕人眼睛里的光熄滅了。
那張有點不馴順的,英俊的臉頰顫動著,眼眶紅了,胸膛也有點急促的起伏著。
“你出去。”祁景說。
他的聲音也抖得厲害,可以聽到從胸膛中極力壓抑的抽吸,在這種全身癱瘓般動不了的狀態下,只能用力的閉上了眼睛。
孔寅沒說什麼,沉默的走了出去。
關上門的那一刻,他聽到了里面傳來了很低很低的抽噎。孔寅深吸了一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有點想抽煙。
不知過了多久,他估計祁景發泄的差不多了,才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祁景除了眼眶還有點紅,其他看起來沒什麼異樣,臉上沒有淚痕。
他問:“羅盤是你的?”
孔寅愣了一下,隨后笑了笑:“你還挺聰明。怎麼想到的?”
祁景說:“你找到我后的第一時間就摸我懷里有沒有東西。”
他說的慢而嘶啞,孔寅給他弄了點水,又聽他說:“羅盤是我從江隱那里找到的。”
孔寅道:“我掉在了祠堂里,被他撿到了。”
祁景咳嗽了一聲,他終于知道那個總是若有若無的身影是誰了,將唐驚夢帶來救場的是他。
孔寅一直在跟著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