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日一想起了什麼,渾身上下摸了一遍,摸出幾張票子,塞到他手里:“拿著,拿著,省的你師父不舍得給你買吃的,那個摳門勁……小氣鬼。”
江隱想要推拒,卻被他橫眉怒目的推回來了:“拿不拿?”
江隱看了看他,還是握在了掌心。
魯日一這才滿意,蹲下來幫他把花燈撿起來,看了眼上面的字,一下子笑了:“這個大老粗,字可真丑。”
“不過,魯叔也沒什麼別的可說的,和你達叔一樣,就這個心愿了……”他摸了摸江隱的頭,聲音柔和又溫暖:
“好好長大。”
江隱點了點頭,魯日一站起來,慢慢向遠處走了。江隱忽然叫了聲,他回過頭來,那孩子抱著花燈,用一雙清透的眼睛看著他,自己都不知道里面有多少依戀和不舍。
他說:“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魯日轉過頭,揮揮手:“那當然了,我要活很久很久,九十九都不算,一百歲,一歲也不能少!”
天邊晨光熹微,露出一點魚肚白,他走向前方,像一個不著調的老道士,或者流浪漢,滄桑卻灑脫,聲音漸漸聽不清了。
江隱抱著花燈,回到了破廟,剛跨過門檻,就見江逾白倚坐在香案邊,不知道看向何處。
他問:“走了?”
“走了。”
“你醒了?”
江逾白點點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拍拍自己旁邊,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沒睡好,做了個噩夢……來,咱爺倆一起補個覺。”
江隱坐下來,抱著花燈閉上了眼,一切真的好像一場夢一樣了。
他恍惚中想起自己在花燈上寫的字,那是江逾白教他的一句話,那時,他莫名其妙的覺得應該用在這里。
他執著筆,一筆一劃的寫下——
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第217章 第二百一十七夜
眼前的一切忽然云消云散,無論是小小的江隱,江逾白,魯日一,都消失了。
祁景走在滿目黑暗中,他的心情很低落,好像自己剛經歷了一場生離死別。江隱還不知道在哪里,如果找到他,他會愿意出來嗎?
怪不得……
江隱明明喚醒了他,卻自知無法幸免,也許被困在這個夢里,對他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祁景從認識至今,一直以為他在感情方面缺斤少兩,因為以前是傀儡嬰的關系,這種淡漠就尤為明顯,不似凡人一般。現在卻知道,他可以長情至此。
從來沒有在任何妖魔鬼怪前怕過的江隱,竟擔心,不,是肯定自己會在美好的幻象中一睡不醒。
他多愛那段時光啊。
只有念想到了極處,才會甘愿自己也是戲中人。
前方逐漸出現了光亮,聲色,祁景加緊了腳步,終于到了一片煙花盛放,燈籠高懸的戲臺下。
那戲臺上幾個人正各顯神通,敲鑼打鼓,熱鬧非凡,居然是江逾白,魯日一,和張達。
而戲臺下只有一個觀眾——江隱坐在一個小板凳上,他的身量早已拉長,兩條長腿稍嫌委屈的屈著,用手托著腮,靜靜的看著舞臺上的表演。
在這樣的熱鬧與歡樂中,他孑然一身,燈光打在臉上,映出一點暖意。
祁景在他旁邊坐下,和他一起看著,就如同剛才同他一起走過那段最好,也最痛的回憶。
戲中人臉上的笑那麼活潑生動,江隱的臉上也就浮現出一點笑來,仿佛揉碎了漫天星光,長睫舒展,無限溫柔。
他看著戲,祁景看著他。
他覺得江隱好像一尊鬼神墜入了人間,染上了人情味,卻也見到了悲歡離合,萬般苦楚。
“我……”開了口,反而不知道說些什麼,祁景頓了頓,“我今年沒多大,沒體驗過什麼生離死別,也許聽過,但畢竟和親眼見到不一樣……尤其是你的事。”
“以前,我特想讓你有點人情味,想讓你對我上心,不要像個斷情絕愛的仙人似的。但后來我又怕,怕你真‘下了凡’,又要傷心難過。”他的聲音低下來,“……我見不得這個。”
強大的人的悲慟總是讓人心碎,何況江隱連哭都不會,他不明白。如果說溫暖的感覺對他已不陌生,那這種鉆心剜骨的感覺又是什麼?
從鬼門關出來,世事就用最溫暖的聚首和最慘痛的離別,將他從傀儡一刀一矬打磨成了人。
祁景以前只覺得任何事不發生在自己身上,都是隔岸觀火,根本沒有感同身受一說,今天卻體會到了。
“我甚至想,與其那麼苦,還不如讓你永遠當個傀儡好了,這樣會不會比較幸福?”
江隱充耳不聞,他那麼專注的看戲,眉眼間糅雜著冷淡和柔軟,天真和沉靜,像一個看一眼就會愛上的少年。
祁景看了他一會,又低頭看自己的手,抿了抿唇,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但我想過了,不成。”
“說我自私也好,不成熟也好……但人生沒什麼過不來的坎兒,你也一定是這樣想的,才會讓我叫醒你。想要做夢,死了之后有的是時間做,想見的人,總有一天會重逢。多少人……”
他想到唐驚夢,哽了哽,“多少人想要過有光有色的日子,卻只能做一具行尸走肉,我一想到自己還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還能看見你,看見陳厝小白吳敖周伊……現在都會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