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搖頭。
桂花樹不高,老婦人用孱弱的手臂,把那碗餛飩高高的舉起,祁景抓著樹干,竟生出了點尷尬之意:“抱歉,我沒帶錢。”
老婦人卻沒有如他預想中一般拉長了臉,仍舊高高舉著那碗餛飩,對他露出一個突兀的笑來。這一笑把她臉上松弛的皮肉都堆擠在了一起,一雙渾濁的眼睛在密密麻麻的縫隙中露出一點奇異的兇光。
她說:“沒關系,就用你旁邊那個鬼娃娃換吧。”
祁景愣住了,一股蟲子爬過般毛刺刺的涼意從他脊背上竄起來。
就在那一瞬間,一切都好像被放成了慢鏡頭,他緩慢的轉頭看向身邊,老婦人忽然用蒼老沙啞的聲音桀桀怪笑了起來,盛著餛飩的碗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然后江隱的聲音陡然清晰了起來:“抓住她!”
祁景這才反應過來,再看樹下,哪里還有老婦人得身影?往遠處看,一個背影正再薄霧中若隱若現。
江隱扶著窗框,一躍而出,祁景撈了他一把,讓他穩穩的落到桂花樹上之后,自己踩著樹干跳了下去,緊追進了霧中。
那黑影已經近在眼前,他伸手一抓,竟像霧氣一樣散去了,祁景轉頭四顧,他的周圍竟已經被濃濃的白霧包裹了起來,好像陷入了一座云天上的圍城。
糟了。
他大喊道:“江隱!你在哪?”
江隱的聲音遠遠傳來:“祁景,不要動,在原地等我!”
祁景大聲道:“你能看到我嗎?”
江隱道:“能看到!”
一個人影逐漸清晰起來,江隱從霧中鉆了出來,祁景終于松了口氣。
“那老太太是什麼東西?”
江隱道:“不知道。”
祁景皺眉:“她演這一出又是為什麼?難不成是真看咱倆寒冬臘月的深夜幽會太辛苦了,送我們碗熱騰騰的餛飩吃?”
江隱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回去吧。”
祁景笑看著他,可他剛一轉身,就感覺有什麼冷冰冰的東西套上了他的脖子,深深的勒進了皮肉里去。
祁景在后面用法繩勒緊了他的脖子,將人牢牢卡在自己的臂彎中,無動于衷的聽著喉嚨處的骨頭在大力之下互相摩擦,發出可怖的咯吱咯吱聲。
江隱艱難的發出瀕死的氣音:“祁……景……”
祁景手上又是一緊,胳膊上青筋都暴了出來,面無表情道:“還裝。”
他喃喃道:“真是奇怪,這麼濃的霧,為什麼你能看到我,我卻看不到你呢?要換個人也就算了,老子兩只眼睛都是5.0,我還從沒見過這麼蠢的鬼……你是來送人頭的嗎?”
“江隱”僵住了。
祁景道:“江隱在哪兒?說!”
被他制住的“江隱”忽然發出了嗬嗬的怪笑,隨后祁景就感覺臂彎一輕,撈了個空——那老東西竟在他手中化成煙了!
祁景看著在他眼前飄動的霧氣,直覺不好,果然,那一團白霧猛的朝他沖了過來,他下意識抬手一擋,預想中的疼痛并沒有出現,腕上一涼又一重,祁景抬起手,眼睛被映出的一道銀光刺痛了。
月光下,他手腕上明晃晃的,多了一個銀鐲。
祁景反復看了又看,這銀鐲普普通通,幾乎什麼雕飾也沒有,邊緣甚至還有磨損的痕跡,說成是牛鼻子上的鐵環也有人信……為什麼要特意在他手上套這麼一個東西?
他想要把鐲子弄下去,但怎麼使勁都擼不下來,差點沒把手腕整脫臼了。
祁景索性不再管它,在霧氣中走了兩步,又一次叫道:“江隱?”
一道聲音遠遠的傳來:“我在這里。”
祁景心下忽然一安。只是一句話,一道聲音而已,他就有種莫名其妙的確信,這就是江隱,不會有別人。
他喊道:“我看不到你!”
江隱說:“我也是。”
祁景嘗試走了兩步,還是一個人影沒有,好像陷入了一個走不出去的迷宮:“那怎麼辦?”
江隱道:“你站著別動。”
祁景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但出于本能的信任讓他停在了原地,四面白茫茫一片,好像不毛之地的滿目荒涼,他叫了一聲:“江隱!”
“嗯?”
“江隱!”
“什麼?”
祁景又不厭其煩的叫了一遍,江隱終于不說話了。
祁景等了一會,裝模做樣的說:“你怎麼不說話啊?你應我一聲,我害怕!”
那邊還是不做聲,祁景等了一會,寂靜逐漸將他吞噬,他真的有點擔心了:“江隱?你還在嗎?”
他皺眉道:“我不鬧你了,你應我一聲!”
良久,那邊才傳來輕輕的一句:“你撒謊。”
祁景愣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跳出窗戶的時候太草率,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衛衣,現在已經快凍的話都說不利索了,捋了兩遍舌頭才說出口:“我們……能不能按照聲音的距離找到對方?”
江隱道:“不行。在這里,聲音好像不受距離的影響,忽遠忽近,好幾次好像近在眼前了,我卻碰不到你。”
祁景也苦惱了,再這樣下去,他非凍死在外面不可。江隱沒把他拒之門外,他這不是白挨了一夜的凍嗎。
忽然,他耳朵動了一下,好像聽到了風嗖嗖刮過來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有什麼物體在快速接近,祁景猛地抬起頭,就看見前面的霧像被什麼沖散了一般,一道黑影從霧中沖出來,一頭撞進了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