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一個男人的臉憑空浮現了出來。這張臉下面空蕩無憑依,和床沿平行,正對著祁景,雖然眉目俊美至極,仍透出一股讓人毛骨悚然的詭異來。
祁景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惡趣味,就聽那張臉吐出話來:“祁景,我知道你現在有滿肚子的疑惑,我可以告訴你,我和你是一體的話不假,這里,”又有一只手浮現出來,指了指他的胸膛,“我們的魂魄是交融的。”
祁景沉默半晌,忽然默道:“六十年前,四兇獸被一個叫齊流木的道士斬殺。”
“你在那時被殺的只剩魂魄殘片,蟄伏許久積蓄力量,終于強行入住我現在的身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這樣嗎?”
李團結用一雙詭譎莫測的眼睛看著他,并沒有否認:“我從你出生起就在了。”
祁景:“那就是沒錯了。你我不過是奪舍不成與被奪舍的關系,別說的那麼惡心。”他心里暗忖,江隱的話不錯,窮奇畢竟是外來人,在他這具身體里待久了,指不定什麼時候就完全掌握了主動權,再或者慢慢把他同化,也夠他受的。
思及此,他再次說:“你也算個上古大妖了,我不信你就甘心屈就在我這具身體里。你就不想出來嗎?”
李團結說:“想,當然想了。這也要你肯幫我才行。”
祁景問:“怎麼幫?”
李團結微微一笑:“你當他們為什麼都在找那幾塊破磚頭?”
事情涉及江隱,祁景瞳孔微縮,正是幾秒鐘也等得心焦的節骨眼,李團結忽然住了口,看了眼他身后,那張臉就煙霧一般化去了。
祁景沒想到他這麼不地道,在這關頭吊人胃口,剛要發作,就聽到身后一聲細微的響動。
他猛地回轉身去,就見江隱睡得很不安穩的樣子,眉頭糾結成一團,死死咬著牙,從牙縫里漏出斷斷續續的,極為痛苦和壓抑的低吟。
祁景一摸他額頭就是大吃一驚,不僅汗意涔涔,還摸到了一手滾燙,火燒一般。
他從沒見過江隱這個樣子,好像什麼急病發作,一時間什麼也顧不上了,只搖著他急道:“江隱,醒醒!醒醒!”
…………
那邊,江隱在做一個多年來反反復復,早已爛熟于心的噩夢。
夢里,他身量尚且矮小,行走在煙雨蒙蒙的江南小鎮中,青磚黛瓦,滑腳難走的亮石板路,油膩膩的青苔,帶著霉斑的白墻。
一切都那樣熟悉,他的師傅在前面大步走著,背著一身的耍把式的家伙事小玩意,灰不溜秋的大包袱叮叮當當,將那原本寬厚挺直的身板襯的有些繁瑣佝僂。
活像個撿破爛的。那些女人們這樣說他。
江隱人小腿短,小跑著追過去,叫了聲:“師傅。”
他師傅并不應他,仍舊大步疾走,江隱越追,他越要把背影留給他,雖然早知道了故事的結局,夢中,江隱還是鍥而不舍的,一次又一次追過去。
“師傅,等等我!”
男人充耳不聞,步子越走越快。他腰間松垮的布包邊緣露出一角灰撲撲的色彩,磚頭方方正正,在里面磨蹭碰撞。
最終,江隱還是沒能追上他。
師傅消失在了煙霧迷蒙的巷子盡頭,江隱停下腳步,支著膝蓋,大口的喘氣。
到這里就該結束了。
江隱現實中的意識游離在這一切外,他等著又一次夜半時分冰涼刺骨的驚醒,這次卻不一樣。
有什麼拉著他的腳步,疲憊的踏過青石板,走過發黃發舊的不正常的矮墻,走到一間小小的屋子里,他感到天氣變了,環境變了,連時間都變了。
房間里很黑,只有一盞煤油燈發著豆大的光亮,老式的那種又長又笨,漆成暗綠色的桌上伏著一個人,聚精會神的提筆畫著什麼。
許久,筆終于停了,那人也吐出一口氣來。
他拿起手邊的大搪瓷缸喝了口水,仿佛是感覺到了一道目光的注視,忽然抬起了頭,向這邊看來。
江隱微微一驚。
這是一張他從來沒見過的臉。
“……江隱!江隱!”
焦急的呼喚好像從水面上傳來,遠遠的發著悶,聽得不甚清晰。好像有只手把他從水底撈了上來,那聲音才真正進到耳朵里。
一股從今夜開始,就一直擾人心神,讓他焦躁難安的氣息,就這樣直白的撲面而來,江隱慢慢睜開了眼。
他身上全是虛汗,眼神失焦,祁景原本急得要去叫醫生了,見他醒了,終于松下口氣來,誰料一見他這樣子,一口氣沒下來又提了上來。
他拍拍江隱汗濕的臉,試探道:“你怎麼了?”
江隱不答,眼神好像有了焦距,就那麼直勾勾的看著他。
祁景有點急,還是按捺下來,耐心又溫柔的問他:“能聽得到我說話嗎?江隱……江隱?你聽得到就回我句話行不行,嗯一聲也行,啊?”
江隱的眼角不易察覺的抽動了一下。
經過了兵荒馬亂的一夜,加上連綿不絕的噩夢的騷擾,讓他的自制力一度下降到了最低點。
讓他坐臥難安,日漸虛弱的還有一個說不出口的原因——饑餓。
劇烈的饑餓感折磨著他,甚至到了疼痛的地步,他察覺到自己拉弓時手都在抖,如果不是祁景,也許就在今晚,連余老四都能輕易打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