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江隱動了一下。
他換了個姿勢仰躺著,微微歪了歪頭,看向祁景,眼里一派清明沉著:“你能不能不老是看我,我睡不著。”
祁景一下子就被這記直球打懵了。
江隱的語氣不是疑問,不是探尋,而是罪證確鑿,板上釘釘的肯定。
祁景把臉往枕頭里埋了埋,他知道自己臉上的紅肯定遮不住了,頗有些惱羞成怒,冷冷道:“誰看你了。”
他倆對視了一會,祁景率先受不住那目光,猛的翻了個身,把被子蒙在了要冒煙的頭上。
他沒看到江隱捂了下后頸,好像那里被什麼東西碰過一樣。
祁景做了會縮頭烏龜,終于把頭探出來喘氣,他回了下頭,正對上江隱的目光。
他好像有了理由,立刻轉了過來:“是誰看誰?”
江隱睫毛動了兩下,轉眼看向了天花板。
沉默。
祁景看著他的側臉,有一個被埋沒在剛才的兵荒馬亂下,卻一直讓他耿耿于懷的問題不自覺的溜出了嘴邊:“剛才沈悅那樣……你為什麼不反抗?”
江隱說:“我想看他到底想做什麼。”
祁景皺了皺眉,恨自己那時候沒多給他兩腳:“以后遇到這種人渣不用手軟,抽他丫的,不然白讓他占了便宜,不卸條胳膊腿多不劃算。”
江隱沒有說話。
祁景見他不答,莫名執著于這個問題,往過湊了湊:“睡著了?”見人眼睛還睜著,就催促,“你聽到了嗎?”
他幾乎就在江隱耳邊說話,溫熱又急促的呼吸吹拂過來,江隱忽然推了他一把:“離我遠點。”
祁景很無辜的被推遠了,這可是祁大校草第一次被嫌棄,向來只有他拒絕的份,沒有別人嫌他的份,他有些不爽,就著心中的惡劣因子又往前湊了湊,低沉的聲音好像回響在江隱腦袋里:“我問你聽到了沒有?”
江隱猛的坐起來,嚇了祁景一跳,就見這人翻身就要下床,知道把人逗急了,趕緊一把拉住他,半拖半抱的弄回來:“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行了吧。”
江隱掙了兩下,也沒認真,坐回了床上,像一尊僵硬的雕塑。
祁景又把他按下去,感覺他的上半身被掰下去時都能發出咯吱咯吱的聲,不由得有些好笑。
躺回了床上,江隱忽然說:“關于你身上的詛咒,你有沒有話想跟我說?”
祁景的心重重一跳,剛才還有點輕松愉悅的心情瞬間沉重起來。
他聽到了一聲低低的笑,又是一驚,差點以為是從自己嘴里發出來的,結果是李團結那孫子在他身體里笑。
那男人誘哄般:“告訴他,告訴他啊。”
“祁景,你不是很信任他嗎?告訴他,看看江隱會怎麼對你……怎麼,你沒有信心嗎?為什麼在發抖?”
祁景緊緊攥住了顫抖的拳頭,他掩飾般的把手放在被子下,喉結干澀的活動了一下,啞聲道:“……沒有。”
他知道江隱在問萬鬼爐的事:“我不知道,在我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能操控那兩只小鬼了。還有,我甚至能看到別人看不見的魂靈和那間小屋過去的畫面,但很不穩定,一會很清晰一會又看不到了。”
祁景從未想過自己對江隱撒謊能撒的這樣順暢,可是他就是有種直覺,不能把李團結的存在告訴任何人。江隱也不行。
不,尤其是江隱。
江隱并沒有追問。他只是說:“我無法判斷你身上詛咒的類型,陳厝那種,是對壽命有影響,有的是對身體機能有影響,還有的,是對心智有影響。
總之,沒有一種詛咒是完全有利于人的,就算帶來某種好處也往往是片面的,作為交換,會付出更沉重的代價。”
“我所擔憂的,是詛咒在潛移默化的影響你的心智,暴戾和殘忍開始生根發芽,而你卻無法發現。”
祁景沉默了一瞬:“你覺得我變了?”
江隱說:“我不知道,我無法判斷。我不會讓你抄寫金剛經道德經那種東西,我覺得沒有用,一個人要對抗自己的內心時,是無法憑借外物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被輕易的控制。”
李團結又笑了:“這小子還挺明事理,那些經文我也研習過,還覺得那些老家伙們說的很對呢。”
第90章 第九十夜
夜色濃重,月光攀爬上床,照在背對的兩個人身上。
李團結話匣子開了就停不住,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當面萬寧宮的老東西自稱張修后人,開壇布法,請我上山,勸我棄惡從善,我坐在大殿中,聽他們講經講了七七四十九天,耳朵都要生出繭子來了。”
祁景說:“然后呢?”
李團結道:“然后七七四十九天滿,我就從蒲團上起來,說諸位道法精深,滿腹經綸,本座不才,惟武力爾。然后把這破道觀一把火燒了,下山去了。”
黑暗中,祁景睜開了眼睛,那兩只眼珠透著寒涼的微光。
“你是窮奇。”他忽然說,用肯定的語氣。
李團結并無遲疑,懶洋洋道:“我說了,我不喜歡這個名字。”
祁景:“為什麼?”
李團結笑了笑:“沒有為什麼。”
祁景微微攥緊了掌心,被子都被他揪住緊密的褶皺來,在他身后,江隱在睡夢中也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