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隱那邊接進了一個電話,周圍似乎響起了風聲,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遠:“我還有些事。再見。”
祁景張了張口,他有點想問他在哪里,但最終出口的也只有一聲:“再見。”
那時候的他,并不知道這聲“再見”的意義——與其說是道別,不如說是一句問候。
祁景走回車站,夜色已深。他兩手空空,只有一沓黃符和隨身攜帶的師刀。
手機鈴響了起來,祁景剛接起來,那邊就傳出一聲怒吼:“臭小子,竟敢拋下我不管!說,干什麼去了!”
祁景把手機拿的離耳朵遠了一點:“您可真能睡,都這個點了,才發現孫子丟了。”
祁老爺氣很大:“甭跟我扯皮!我問你去哪了!”
“辦了些私事,您就別管了。”
“你!”
眼看祁老爺的怒火有越燒越烈的趨勢,祁景趕緊服軟:“我錯了,等咱們見面再詳細說好不好?快把你那個高人的地址發給我吧,不然今晚你孫子真要露宿街頭了。”
祁老爺哼了一聲:“你就是今晚過去,也趕不到了。你就在車站將就一晚上吧,明天坐大巴過來,地址我發你手機上了。”說完就啪的撂了電話。
祁景“嘿”了一聲:“老爺子氣性真大。”
他在車站破舊的長椅上睡了一夜,第二天就被人推搡醒了,迷迷糊糊的張開眼,就看到了一張賊眉鼠眼,長相奸邪的臉。
有個男人推著他:“小伙子,坐車嗎?云臺山一日游,大巴來回兩百,包中午飯!”
祁景還迷糊著,不耐煩的打開他的手:“不用。”
那男子還在堅持:“一看你就是外地人,來走親戚的還是玩的?咱們蒼溪最有名的就是云臺仙山,有祖師墓在上面嗱!”
祁景精神了些,說了句你等等,掏出手機看了眼,地址:蒼溪縣云臺山云臺觀。
還真巧了。祁景說:“我坐你的車去,不用你送回來,把我放那就完事了。中午飯也不用……有面包嗎?給我一個。”
男人做成了一單生意,喜上眉梢:“有!上車吧!”
祁景上了輛又臟又破的大巴,里面寥寥幾人,分坐在前后。祁景一上去,立刻好幾個人抬起頭來看他,臉上是如出一轍的防備和警惕。
祁景有點摸不著頭腦。他長的很可怕嗎?還是這里人的警惕心都很強?
他在一個座位上坐了,隔著條過道的那個人問了句:“小哥去哪啊?”
祁景說:“云臺山。這輛車的人不都是去云臺山的嗎?”
那人訕訕笑了下:“是,是……”
他又問:“小哥姓什麼啊?”
祁景暗地皺了皺眉,心說這人真是奇怪,不問叫什麼,倒問姓什麼。他胡謅了個:“姜。”
那人“哦”了聲,調子拖長,一副了然的神色:“那你是三星觀的了?”
祁景還沒回答,后面立刻有人說:“他是什麼三星觀的,別什麼人都往我們這塞。”
那人又“哦——”了一聲,看祁景的眼神就帶了點輕視。
然后也不再搭話,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玩手機了。
很快,司機上車了,還是那個賊眉鼠眼的男人,一上來就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各位父老鄉親們大家好,咱們要去的蒼溪是個好地方,從古代就有“蜀北屏藩”的美稱,今天要參觀的云臺山,更是道教的祖師爺張道陵張天師墓的所在地,那風水,那人氣……要我說,大好假期去什麼九寨溝啊,人擠人擠死人,還不如來這沾沾仙氣,放松下身心,你們說是不是?”
車里面響起了嗤嗤笑的聲音,后面那個人說:“還用你告訴我們?今天沒一個來旅游的,你也不用講這些廢話了,開車吧!”
那男人被打斷了興致勃勃的演說,露出了些訕訕的神色,嘟囔了句什麼,坐回去開車了。
離祁景近的那個人朝后面說了句:“王老三,怎麼不讓他說說?說不定你們隊還有人還不知道呢?”
王老三冷笑了一聲:“我看不知道的是你們吧。”
那人重重的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看到這里,祁景總算全弄明白了。合著這一車人都是道士,還來自兩個不對付的道觀,不知道要一起去云臺山干什麼。
路途漫漫,兩撥人又拌了幾次嘴,祁景知道了最開始問他話那人叫龐五爻,是天元觀的,后面那個王老三應該是個諢名,是三星觀的。
他也不作聲,默默看著窗外,心里浮現出一百個猜測。
車過了一個彎路,顛簸了一下,后面忽然響起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祁景回頭看去,就見最后排的窗邊坐著一個人,穿著厚厚的棉服,圍巾圍的嚴嚴實實,正捂著嘴,用力的咳嗽著。
即使他穿的這麼厚,仍能感覺出棉服下身體的瘦削,蝦子一樣弓起來,有點可憐。
龐五爻在他旁邊嘟囔了一聲:“……癆病鬼。不知道哪里來的野修,也敢……”似乎察覺到祁景的注視,他后半句的聲音微弱了下來,幾乎聽不清。
那人咳了一會,終于平復下來。同坐后排的王老三忽然說:“喂,你去前面坐著,總在后面這麼咳,影響我們睡覺。”
癆病鬼說:“我不想坐前面……”他的聲音沙啞滄桑,聽起來至少三四十了。
王老三不耐煩的推了他一下:“去去去!”